裡面的裡面
商品資訊
商品簡介
金鼎獎推薦優秀新銳小說家重量級長篇著作
揭開不為人知的台共家族故事及白色恐怖時期祕聞
學界、文壇 一致肯定推薦
學界代表 王德威、陳芳明
小說名家 黃崇凱、賴香吟
青年作家 林新惠、洪明道 (依姓氏筆畫順序)
二二八事件時,一位日治時期被判刑最重的前台灣共產黨信仔,在大姊潘笑的幫助下潛藏出逃。他先是奇蹟式地逃過了仄窄閣樓間憲兵的追查,超現實般隱匿在老舊的木條和牆面之間沒被發現,之後他沉默卻有神祕感知能力的大姊繼續安排他搭船逃離,並由外甥阿寬護送。阿寬作為信仔舅舅逃離台灣的共犯,見證其失蹤者,即便後來當他聽聞信仔已亡故,仍裝作不知情。因為作為家屬遺族,是不能承認他們之間是有聯繫的。幸好,阿寬仍有個秘密支持著自己。畢竟這世間唯獨他,依稀看到信仔從助他出逃的破船跳下去的身影。幾回感覺支撐不住時,他總回想此幕,歡快猜想或許信仔一直在逃,逍遙的以另外一種身分度過餘生……
而那夜之後,信仔的空缺,就此影響了許多人的餘生:新寡的大姊潘笑,一世人沉默;獨自扶養女兒們長大並照顧著信的朋友後代們的信仔妻子盆,懷藏祕密並勇敢堅強度過終生;外甥阿寬,幫助他潛逃的見證者,也是與他最相像的、少點靈感卻多些憂鬱的後輩,在他帶領下讀了許多書,卻對知識的力量既敬又懼,以及與他命運平行、遠在滿洲國的二哥仁……
《裡面的裡面》以真實的歷史背景為故事的舞台,埋藏了信仔告別世間的最後幻想,小說並虛構了一位將來能破譯信息的後裔。而這名後裔,將追尋所有被抹去的痕跡、聆聽沉默的聲音、思考那不可思考的事物,最終,虛構起信仔以及他們的故事。朱嘉漢這部長篇匯集了一直以來廣義白色恐怖小說的面向,做了新階段的嘗試。小說時而低吟、時而高歌,以現代文藝語彙雜揉台語文語感,切片敘述著台灣共產黨、日治時期、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滿洲國的起落等等,不論這些元素以往如何各自缺席或沉默,整部小說以立體拼圖的方式做了巧妙連結,故事中的角色在不屬於他們的時代之中,將自身的命運折疊再折疊,藏在裡面的裡面,並遙遠地留待給無緣相識的子孫。
作者簡介
朱嘉漢,1983年生。曾就讀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社會學博士班。現為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寫小說與Essays。著有長篇小說《禮物》、《裡面的裡面》。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跋】
追蹤離開的小船,在大船上 ◎洪明道
朱嘉漢和我的第一本書在2018年底發表,因為意義上的關聯,被我的出版社企劃視為同一主題的兩種聲道。
儘管在追索的核心有部份重疊,我們的挖掘方式是很不一樣的。如果說是同期出道的話,差別大概有Leo王和流氓阿德那麼大。閱讀朱家漢的《禮物》時,除了感受到「寫作者」這個敘事聲音的高度自覺,也可看見朱嘉漢意圖用語文製造差距,時時反思理論和概念。我卻是隱身文字之後,默認寫作者和讀者的契約,逕自說故事的那種。不得不承認,《禮物》和我所熟悉的小說路數,在光譜可以說是相距甚遠的,我必須耗費極大的精神閱讀《禮物》。
然而,《裡面的裡面》是一本在光譜上靠過來一些的小說,並處理了離當代頗遠的歷史,台灣共產黨領導人潘欽信的故事。這種遠並非時間上的遙遠,而是政治上對左翼思想保持的遠、歷史教育裡對台灣共產黨的遠,再加上現今華語環境距離當時日語、台語的遙遠,使得《裡面的裡面》的企圖令人敬佩。
相迫和相倚
在當今要處理相對遠的台灣歷史,寫作者已經沒有前輩需要在文字裡躲藏的必要。另一方面,台灣研究經歷前人突破禁忌、形成學科,到現在有了一定的成果,在責任和倫理之下,寫作者很難再用「歷史只是詮釋和虛假」來施展幻術,虛構也難以無限上綱。
當代寫作者佔據另一種優勢,是我們可以借用這些積累,在自由的創作條件下變化出不同敘事方式。但同時也面臨挑戰。得想辦法讓作品在滿溢的資訊裡佔有一席注意力,埋下抓人的鉤子。另一個難以繞過的障礙,則是即使在地毯式搜索之後,仍存在的史料、研究的空缺。
對於這樣的空缺,研究者自有迫倚(pik-uá)的方式,需要頂真相迫,嘛愛用心相倚。《毋甘願的電影史》添加了給讀者的糖、實在的乾貨、一切美好的味道,還有做為化學物X的熱忱和眼淚,在非虛構框架下創造出了佳構。
《裡面的裡面》毫不迴避地迎向這樣的空缺,利用小說的方式去迫倚。在相迫的部分,小說九個章節由信仔、阿寬、盆、潘笑等人輪番上場,試圖去逼近更大的全貌。這樣的結構不只達到〈竹藪中〉並陳故事版本讓讀者參與的效果,也展現了「事件」在這些人物身上各自的痕跡。《裡面的裡面》可以說是匯總過去廣義白色恐怖小說的機制,做了階段性的集結,展現「事件」在女性、同輩、後代身上施力,並用立體拼圖的方式組合成了長篇小說,具備相當的完整性。
另外一種小說特長的處理方式,則是心理上的相倚。小說的全知者不時穿越時空和人物站在一起,「你不知道如果選擇切斷關係,會留下多少把柄在他人手上」、「而是某個瞬間賜予你的時刻,將某些你以為失去東西原原本本還給你」。在這些段落,已經預知後來故事的全知者,私密的和面臨抉擇的人物對談,或為這些人物的一生下註解。
這讓我想起巴爾加斯尤薩的《天堂在另一個街角》。在這本交替描述芙蘿拉、高更一生的長篇小說裡,同樣頻頻用「你」來靠近這些時代異端者的心靈。兩相比較下,《裡面的裡面》透露出更多疼惜和謳歌,《天堂在另一個街角》則多了一點距離和懷疑。《裡面的裡面》借用了小說擅長的技術,以現在的心靈去探測過去的心靈,給了一份探測紀錄。
而對信仔來說,天堂也是否在另一個街角?我們現在又距離那個街角多遠?這也是《裡面的裡面》一再提問的。
在《記憶與遺忘的鬥爭》中,林傳凱反省了口述史的可靠性、敘事生產的脈絡和社會氛圍對當事人敘事時的影響。同樣作為提取記憶的手藝,這些反省也可以做為創作小說的提醒。
不同時代採集的口述史總是有不同版本。由不同受訪者集結起來的口述史,也會組合出不同意義。在《裡面的裡面》的潘欽信,是透過其家屬親族視角組合出來、親暱且為台語聲道的「信仔」,小說從頭到尾並未將「潘欽信」這個歷史學界的、史料上的名字給貼在人物上。
《裡面的裡面》終章掀開了書寫的過程。終章裡的「他」可以作為小說的定位點,也誠實交代了一些限制。「他」的家族經歷集體性遺忘,「他」無可避免的處在語言斷裂後的社會,在教養過程中被隔絕於左翼和人文知識之外。「他」和信仔、讀者和他之間的關係,都可以視為事件的延伸作用之一。
百年後的武勇和廢青
回到小說本身,《裡面的裡面》時而低吟、時而高歌,以現代文藝語彙雜揉台語文語感,回顧思考諸角色的一生並賦予詮釋,使得角色們帶有浪漫英雄色彩。這種做法的另一面,是會讓敘事節奏停滯。
儘管我會期待在用概念統攝之前,有更多個案性的細節和差異,拓印出歷史角落裡人的細碎紋路。不過,這是小說藝術自帶的限制。精雕圖式(pattern)的同時必得壓縮人物,情節也會受牽制,小說家只能盡力走在狹窄的平衡木上。《裡面的裡面》見長之處便在於圖式,無論是結構的對稱、人物之間的互相補充,形塑出做為整體的美感,意義的湧泉也往往在其中迸發。
小說的跳躍處往往是象徵或意義傳達的重點,諸如潘欽信看見血色的基隆海港、阿寬請盆擔任好命婆,幾處時空斷接令我十分震撼。時間尺度的瞬間拉長,能讓我們重新評價小說中運動的失敗。
放在台灣小說的長河裡,《裡面的裡面》帶領我們看見百年前武勇的樣子,王詩琅〈沒落〉正好可以一起閱讀。相對於〈沒落〉裡轉向的耀源,信仔則是下獄的那個。無論下獄或轉向,運動的失敗已然發生,運動者和具連帶關係者往後的生活,都是小說開始說話的地方。
走過歷史的十字路口後,我們已經很難想像要完全突推翻資本主義基礎的社會制度。回頭看這些信奉主義的職業革命家,也許會感到隔閡,但懷抱對另一種社會狀態追索的人,在哪個時代都會有。
《永別書》裡有一段,呂赫若的後代和同學在一番輕鬆地聊天後,說了一句「呂赫若是個真正的才子」。「要是她可以不用說呂赫若是個真正的才子,該有多好」,《永別書》這麼寫。
無論呂赫若或潘欽信,人們都不那麼記得他們。在《裡面的裡面》從幽暗處帶給我們「信仔」的故事。期待潘欽信和信仔之後的調和以及解放,也祝福記憶和意義能繼續生長下去。
裡面的反饋迴路:朱嘉漢的小說系統
◎林新惠
朱嘉漢新作《裡面的裡面》,以他擅長的歐陸哲學,敘述台灣共產黨員潘欽信及其親屬的生命故事。換句話說,《裡面》可說是以歐陸哲學的語言,講台灣日治至白色恐怖這一時間軸的歷史。如此跨領域、跨文化、跨時空的嘗試,勢必吸引各方評論關注。而在台灣歷史文化的關懷之外,本文希望以哲學理論解析《裡面》,探問小說裡面的裡面,隱藏於深邃內核的敘事機關和思考模式。
這個深藏於內核的機關之一,是反饋迴路(feedback loop)。本文試圖辨識《裡面》作為一個敘事結構,如何以反饋迴路構築而成。如同最小的齒輪(反饋迴路)構成了繁複了時鐘(小說),甚至銘刻外部的時間(小說敘述的時空脈絡)。
反饋迴路意指兩個單位相互構成。經典的例子是M. C. Escher的畫作《繪圖的手》(Drawing Hands)。在這幅畫中,一隻手畫出了另一隻手:構成A手的所有素材(光影、線條、「畫畫」這個行為)都來自B手,而構成B手的所有素材,又是來自它所繪製的A手。一隻手畫出去的東西,最終會回歸到自身,這是回饋(feedback);而回饋的重複發生,就是迴路(loop)。
「回饋」的概念也許讓人想起朱嘉漢的第一本小說《禮物》。該書以牟斯(Marcel Mauss)的禮物論為核心,追索書寫的「給出」與「回返」路徑。小說中四人不停思考如何寫小說,甚至籌組一同研討如何寫小說的讀書會,但是沒有一人真正寫出普遍意義上的小說——沒有一人寫成足夠篇幅、甚至每個短篇都很零碎不成篇、沒有找出版社洽談等等。這是「給出」的過程。這種「給出」在概念上類似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的「耗費」(expenditure):不講求保存、不計較實用性、在時間意義上沒有「未來」這個向度。談了老半天「小說是什麼」卻寫不出一部小說,這種給出看似毫無意義且徒勞無功。然而,朱嘉漢透過《禮物》,描繪了「給出」的回返——也就是《禮物》本身。也就是說,小說敘事者「朱嘉漢」,搜集了小說中四個角色的斷簡殘篇和讀書會的討論過程記錄,最後以小說家朱嘉漢的名義出版了《禮物》。《禮物》的出版,讓小說四人的「給出」得以「回返」:心心念念寫小說的四個人,費心留下「不是小說」的散亂文字,然而這些文字終究由他人之手而成為一本長篇小說。這本長篇小說是他們四人孜孜矻矻給出之後的「回返」。反過來說,聲稱自己只是負責搜集和組織文字的敘事者「朱嘉漢」,卻也透過「給出」搜集和組織的心力,而得到「回返」:出版一本屬於現實意義上的,屬於小說家朱嘉漢的小說。
《禮物》將「反饋」的概念開展成眩惑人的迷宮,而在《裡面》,「反饋」之後還要加上「迴路」。反饋已經夠繁雜了,又加上迴路,看似越講越難,其實正好相反:正因為多了迴路,反而變得簡明透徹。如果《禮物》是見山不是山(把概念講得很玄很難),《裡面》則是見山又是山(將概念化繁為簡,四兩撥千斤)。
在《禮物》,朱嘉漢寫了一個故事,故事關於四個人寫故事的過程;也就是說,《禮物》是「A虛構B虛構C」的過程。 在《裡面》,朱嘉漢虛構潘欽信的故事,而故事內的潘欽信,透過小說最終的書信,虛構了朱嘉漢;也就是說,《裡面》是「A虛構B虛構A虛構B……」的無限迴圈,就像Escher的畫。
我們先從「A(朱嘉漢)虛構B(潘欽信)」開始。潘欽信是確實存在過的人物,但在《裡面》當中,潘欽信毋寧更像被朱嘉漢虛構的角色。必須強調的是,虛構並不意味造假、腦補、無中生有,而是在缺席之上複寫:正因為「歷史人物」潘欽信的史料充滿空白,才使得朱嘉漢可以創造出「小說角色」潘欽信。朱嘉漢既不是原汁原味地呈現潘欽信的史料(例如緊密貼合歷史事實的小說),也不是借潘欽信之名而敘述遠離歷史脈絡之故事(例如《文豪野犬》)。 《裡面》的潘欽信的遭遇,大致對應到史料記載的事件,如與共產黨的糾葛、在二二八事件中的逃亡、被標籤為「失蹤」等等。但是關於潘欽信的內心世界、逃亡的細節、甚至和親人間的關係,都是小說家的虛構。
有趣的是,小說並不隱藏虛構,反而開宗明義就揭露了虛構——這在涉及歷史的小說敘事中尤其少見。《裡面》第一章敘述潘欽信為了躲避國民黨軍官的追蹤,把自己窩進大姊潘笑家裡的閣樓,並且奇蹟似地,在軍官搜索到閣樓時,明明就蹲在警察的褲檔前,卻完全沒被警察發現,因而逃過了被逮捕的命運,最終得以搭船逃亡香港。這個小說中稱為「屎溝巷的奇蹟」,在時間軸線上對應到歷史事實(逃躲國民黨的追捕之後再搭船到香港),但在時間軸線上發生的故事細節,則是小說的虛構(閣樓、在警察褲檔前隱形等等)。在這些故事細節之內,則有更繁複的虛構:潘欽信躲在閣樓中,開展了關於自己人生的,近乎哲學般的辯證和經歷。例如他思考自身存在的意義,建立在絕對的否定之上;他認為自己在歷史的缺席就是屬於他的剩餘價值;或如當他的臉貼著軍官的褲檔,經驗了瀕臨死亡的性愉悅。這種歐洲哲學式的悖論(存有vs否定)、將馬克思思想挪用到生命意義的思索(深陷動盪時代的共產黨員竟如此細緻地思考剩餘價值的意義)、甚至出現了巴塔耶式的小說情節(交纏死亡、痛苦、性愉悅的極限經驗),都非常明顯地告訴讀者:這是朱嘉漢使用自己的哲學知識,填充進「潘欽信」這個歷史人物的軀殼,所構成的小說角色。
這些看似違和的設定,到了最終章卻變得十分合理:原來前八章的故事,都是潘欽信的三姪子阿寬的小說家內孫所做的虛構。這位和潘欽信有著遙遠血緣關係的小說家,因為家族間流傳的軼事、以及遺留下來的稀薄史料,得知潘欽信和他的三姪子阿寬等人的故事。但小說家所做的,不但不是講求真實的考究,反而是看似偏離真實的虛構——小說家在最終章承認自己虛構了潘欽信。然而,弔詭的是,正因為這些故事是虛構的,才讓這些曾經存在於過去時空的人物彼此串連,且直通現代。小說家娓娓道來自己取得歷史材料及虛構所有角色的心路歷程。通靈似地,小說家和所有既是虛構也是實存的人物,透過「虛構」這個行為構築了跨越時空和心智限制的對話及感應。
正因為潘欽信是如此層次上的虛構——一個立基於歷史事實卻摻雜大量後設虛構的存在——才使得全書最終,潘欽信躲在閣樓當中寫給未來小說家的信,得以成立。這正是「B(潘欽信)虛構A(朱嘉漢)」發生之時。《裡面》的最終章最後一節,是潘欽信寫的信,收信者是他所虛構的一個人,因為他需要那個他虛構的人,代替他思考,述說他的故事。而那個被潘欽信虛構的小說家,所說的關於潘欽信的故事、所形構的潘欽信的思考,就這麼銜接回全書的最開頭:也就是前述潘欽信躲在閣樓時,綿延的思緒及驚險的經歷。
最後一章接回第一章。被小說家虛構的潘欽信,虛構了小說家。小說虛構了歷史,歷史也虛構了小說。反饋迴路,於焉構成。
最後,讓我們再回到Escher的畫。
Escher的反饋迴路得以成形,不只在於「手畫手」這個意念而已。Escher的畫,更仔細地說,是手「在紙上」畫手。「在紙上」意味著,「手畫手」這個意念,具體落實在外部脈絡之中(紙張);也意味著,手畫手這個反饋迴路,必須發生在一個環境當中(紙張),才會成立。
《裡面》的反饋迴路亦如是。《裡面》的敘事邏輯,就像「手畫手」一樣,是一種概念;而小說具體涉及的台灣歷史文化,則是承載「手畫手」的紙張。如果說《裡面》是一組反饋迴路系統,那麼台灣歷史文化,就是讓系統得以發生和運行的環境。並且,也是因為系統的運行——也就是《裡面》這本小說以反饋迴路所構成——才讓環境(台灣歷史文化)擁有更豐富繁華的模樣。
「系統」和「環境」的相互共生及辯證,正是德國社會學家魯曼(Niklas Luhmann)所提出的系統理論。如同魯曼所言,「系統透過那些組成它們的元素來進行自我生產,並且再生產那些組成它們的元素」,我們可以把這句話當中的「系統」,替換成「《裡面》」,並把「組成它們的元素」替換成《裡面》中出現的歷史人物和小說家。並且,這個系統(《裡面》)是以因果關聯性上開放的(kausal offen)方式,和環境(台灣歷史文化)產生關聯。也就是說,《裡面》和我們身處的台灣——在這塊土地上層疊的記憶、文化、歷史——互為因果。正因台灣的歷史如此交纏繁複,才能孕育出《裡面》這樣一部既虛構又真實的敘事;正因為《裡面》摻雜了歷史事實與小說家的虛構技藝,才讓台灣的歷史與記憶得以被述說,也因為被述說而得以續存。
朱嘉漢的小說系統,是以小說探問「虛構可以通往何處」。《禮物》是以純粹虛構,彷彿俄羅斯娃娃般通往無盡深處。而《裡面》藉著虛構真實,創造了時空的莫比烏斯環。歷史材料的裡面,是小說家的虛構,小說家虛構的裡面,是對於記憶的塑形。當我們抵達裡面的裡面,抵達這份記憶,卻又蟲洞般地,通往外部,通往我們所處的此時此地。這正是潘欽信最終的信,由遙遠的過去,所傳遞到的彼方。
而我們終將在此時此地閱讀《裡面》,再度掉入敘事迴圈,一如潘欽信將無限循環地走入小說家的故事中。
名人推薦語
「這部小說,恰巧是行方不明的故事,它開放了去向的可能,但這個去向,可能,終究指向我們自身內部;行方不明的焦慮與思念,在時空之中變生意義。讀著讀著,我知道我走在新的路徑,我樂見,我們的記憶,走到這個境地。」──賴香吟
「《裡面的裡面》可以說是匯總過去廣義白色恐怖小說的機制,做了階段性的集結,展現『事件』在女性、同輩、後代身上施力,並用立體拼圖的方式組合成了長篇小說,具備相當的完整性。
小說時而低吟、時而高歌,以現代文藝語彙雜揉台語文語感,回顧思考諸角色的一生並賦予詮釋,使得角色們帶有浪漫英雄色彩。」──洪明道
「《裡面的裡面》和我們身處的台灣——在這塊土地上層疊的記憶、文化、歷史——互為因果。正因台灣的歷史如此交纏繁複,才能孕育出《裡面》這樣一部既虛構又真實的敘事;正因為《裡面》摻雜了歷史事實與小說家的虛構技藝,才讓台灣的歷史與記憶得以被述說,也因為被述說而得以續存。」──林新惠
目次
第一章 把自己折疊的男人
第二章 他沒有搭上那條船
第三章 寡婦
第四章 方向
第五章 跟蹤與失蹤
第六章 通譯者
第七章 不笑
第八章 焚書
第九章 遠方的信
【推薦跋】追蹤離開的小船,在大船上 ◎洪明道
【評析】裡面的反饋迴路:朱嘉漢的小說系統 ◎林新惠
【附錄】小說家的對話/賴香吟與朱嘉漢通信錄
書摘/試閱
第一章 把自己折疊的男人
他一直想要拯救的那個人已經被抹去了。
像是將玻璃窗上的半透明污漬、雨水流過後宛若溪川的細痕、鴿子屎,用抹布沾點水輕輕擦掉後的樣子。乾淨得如同因擦拭而留下來痕跡的比他們刻意為之的多。他知道同志們都有徹底的覺悟了:他們將留下的,並不是存活過的痕跡,而是被抹去的痕跡。他的同類們,關係始終游離,充滿了衝突、不信任、背叛與密報。只是在最後,以完美的技術抹拭乾淨,成了共同的命運,雖然無緣知曉,但也不重要了。
他仍有一點點不甘心,想大聲對誰抗議一下。等在面前的,怎會是全然背離他們所願的死。即使他們仍然年輕,但命運使然,他們看待前幾年的革命歲月猶如前世蒼老。
他們等待。死,本該如武士切腹。他,以及他的朋友們,充滿奇想地企盼這種形式的死亡。因其乏味,才有條件在那一切的行動裡,專心地製造死亡。他們在想像中,練習能夠每次都召喚出精確無比的想像畫面與細節。切腹是最無言的死,因為他認為所有的思考或是語言,存在不得不呼應的黑暗。那是人的存在在面對難以承擔的黑暗時的吶喊。切腹這樣無須言語,甚至扼殺言語的死,如此光明。光明得像是直視烈日。
不怕孤獨的他們,卻怕極了孤獨的死。他們暗中交流,以化名與暗號,互相帶著假面打交道時,也許都想過他們是怎樣的以死誓盟。他們的命,如此朝不保夕,不殃及親友已是萬幸的有罪之身(儘管大部分的他們,甚少真正傷害過任何人)。生死互繫,產生一種錯覺:每一回任務的完成,躲過眼線後,都感覺自己的命是被拯救的。於是,與理智不相符地,他一次次投入、以身犯險,皆感到救贖。原來該死的那條命,被上天允諾多延長一些。久了,命感覺是偷來的。直到死亡到臨,才能卸下責任,完成最後的任務了。
一個人的犧牲,與另一個人的承繼,啊這宇宙裡無盡的沈默地被奴役的我們啊,這樣代代相傳。這族類,受思想毒害之人,妄想著走在人類命運的前端,以自身死換取,不,是下注,賭那他們無權享用的未來。這讓他們有安心感。因為踏上這條路,多半都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沒有人強迫,可總是太晚察覺自己已經在這條路上。秘密發芽,細絲朝向四面八方,你不知道如果選擇切斷關係,會留下多少把柄在他人手上。他們彼此不去談論動機,沒興趣知道亦無打算讓人知道為何參與革命事業,他猜測真正的原因,他與大家是一樣的。其實根本沒有確切的時間點與動機,慷慨激昂所說的理由只是藉口,他感覺總像抽到一個比較不好的籤,在野球場上站在一個他不想待的位置,等著球朝他不懷好意地飛過來。
他想,至少,他應該有權利選擇怎樣的死。其實,過去除了組織開會必要表演的激烈陳詞之外,點燃熱血燒毀理智的儀式後,他內心裡甚少有仇恨的,不管是對日本人,或是對於階級。他僅僅以最單純的方式去相信,反抗就是歷史推動的方式,終有一天是由歷史上受壓迫者的後裔來接管世界。那世界不見得更好,然而沒有革命或抗爭的需要了,或許有思想的人就可以做點別的事了。他單純信仰,以至於,面對形象模糊的敵人,喊著要打倒的敵人們,既然敵強我的態勢如此明顯,他們註定不見天日,妻離子散、顛沛流離,至少他們這群渺小的生命該有權決定該怎麼死。例如可以尊嚴一點,體面一點,面對行刑者與圍觀的群眾,他可以暢所欲言。被取笑也好,被同情也好,被咒罵也好,被忽視也好,至少那樣的舞台上,他可以安然給出自己的生命。
直到他發現世界變動得如此快,走了一批統治者,卻來了另一批。這時已經無法分辨敵人或目標,因為他們不再匿蹤。他們依然是絕對的劣勢,卻遭到天羅地網的拘捕。他們大多數人在十幾年前就坐過牢,早在那時,他們的革命希望已被澆熄。這回,全島大屠殺,他們這群過去的共產黨人,再度成為目標。這回,不再是摧毀組織與改造思想那麼簡單。他身邊的同伴一一消失,不知道是被抹去,還是順利逃亡都無從得知。
這情勢與過往不同,他們的死實在太輕了。輕,而且無比孤獨。他人的死,或精確來說是消失,讓他感到無比孤獨。
他才突然開始惶恐,羞恥地向家人求助。於是開始那猶如影子般扁平的折疊生活。也是那時候開始,他才知道時間是具體的、甚至可觸的,只是我們就像每個奢侈的呼吸者,沒有察覺到空氣是多大的恩賜。他把自己折疊,壓平,再折疊,在夜深人靜時,也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只有一顆心臟怎樣也跳不停,吵得他時常失眠。他學會緩緩地讓尿意流出,在龜頭打開的小小縫隙,用尿壺接著不發出聲響。他把一切動作化作最簡,漸漸縮著,變成一顆蛋,等待哪天把自己孵出來。他與想像的聲音對話。他感覺,自從進入這靜止的逃亡時間後,已經失去言說的能力。他練習很久了,假如有一天再度深陷囹圄,要保持意志,以沈默的方式,在自己的腦袋裡創造最大的自由。他將會決定絕食,同時用思考把自己餵滿,然後在行刑槍隊面前,徹底藐視死亡。他沒想過日本會真的戰敗,在面對這敵人時會如此懼怕。也沒想過,他在怯懦之下會躲在大姊家的閣樓裡,思想跟存在ㄧ樣,輕易的在被逮到之前就自行抹去了。他的思想、信念、夢想、骨氣,就像陰暗裡流出的尿液,緩緩地流掉了。
他認識到,這是屈辱的形式。
那時他聽到風聲,原來匆匆召集凌亂組織就地鳥獸散。他一路躲藏,像個行走的瘟疫驚擾他認識之人。他發現,在轉瞬間,熟識者皆成陌生人。他在這世間已被放逐。記憶裡的家鄉不是這樣的。他才注意到,放眼望去,街道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連窗口都不留隙。他沿著山林的邊緣走,迷途地繞行到新竹。在巷口等到深夜,小心翼翼地敲了大姊出嫁後所住的朱家大門。
大姊應門,像是早有準備。她接納了他,一點慌亂的感覺也沒有。當然可能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現實窘迫,像是被虎狼前後包圍,此時救助者除了伸手,被救助者除了緊緊抓住,別無他法。也許這是一連串的災難的開始,也許他會連累家人,也許他會被告發。他沒有機會去交待細節了,譬如他所犯的罪、他敵人可能會以怎樣的方式逮住他、若是不幸被抓住了會怎樣地連累到窩藏他的人。他甚至不確定大姊究竟知情多少。她怎麼看待他的呢?這一切無從確認,猶如暗中走鋼索,一不留神便是深淵。
他被大姊領上樓梯,塞進閣樓,來不及探問姊夫(保守的姊夫會同意收留自己嗎?)。只有在微光中,回頭瞥見幾年前從日本讀完商科的外甥探出頭來,那俊秀的眼眉透露出哀戚。他想,他們應該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有一種知識是關於未來的。你不了解過去的始末與細節,也未必清楚現況的輪廓,可是對於即將到來的命運,卻是無比清晰。猶如在屠宰廠待宰的豬隻。
……
第三章 寡婦
一•
後來,在大家的回憶中,她是非常「お洒落」的女人。
她與她四個女兒,儘管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地方上也沒有人敢輕賤她們。稍微知情者,在稍微輕鬆、安心的私密場合,忍不住想提起她的秘密,卻又不敢再說下去。像是關於她的所有一切,如此攤開、光明,讓人有點困惑,想要打聽什麼耳語,或是妄自猜測者,皆在某種奇特的心思下自制。未必是恐懼,大抵上比較像是不安。知道了太多,恐怕也沒有好處,甚至危險。像是某種自我保護本能阻止人們向她打探。
簡單來說,她的樣子,太不像是個遺孀了。實際上,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她丈夫是生是死,然而她就如此理直氣壯的,不像寡婦地活著。
這太奇怪了。如果你有認識一兩個像她那樣遭遇的人,你多半會看到一個顏色被徹底抽掉的靈魂,眼睛最中央的瞳仁染上難以察覺的灰,稍稍地放大,像是死屍緩慢的變化。你也許會說,未必是這樣的,也有一些較勇敢、較硬頸,不但能生存,還能漫長的熬、常久的鬥,纏鬥到黑夜過去。可是即使是那些鬥士般的身影,你總會在難以察覺的瞬間,看到他們身上永恆的傷。時光大把大把流逝,痛苦被清洗,屈辱被清洗,來不及哀悼便下葬的各種記憶。卻是那躲過一劫的看不見的傷口,待在那些倖存者身上,現形時仍然會皮開肉綻。那也許無關緊要。儘管好不了,但並非致命傷。也許這個傷令人感到不適、折磨,也許它會嚙食生命令人少活幾年,那也無所謂了。煎熬在所難免,快不快樂已不再考慮,他們所追求的,到了最後,所有的仇恨、懊悔、憤怒或羞辱已經化為一顆細小而堅硬的核,撐著挺著只是為了與時間本身對抗。看到了最後,還能是什麼?他們像是開始褪色的照片、漆開始剝落的牆、花瓶裡開始發臭的水、癱在雨後爛泥的花瓣、開始淤積的港、眾人皆遺棄遠走的村莊。令人安慰的是,除了時間外沒有其他的敵人;令人悲傷的是,這場仗始終會輸的,而且已是輸了第二回,因為早在進入這樣的狀態前,在進入對抗起漫長的恐怖時代前,他們就是失敗者了。
那個女人不見得是唯一的。不過至少在她所生活的圈子,她予人的印象,都與承擔相同命運者有所區別。偶爾,還有些人不諒解她。更奇怪的是,那些敵意,又在她身上特別容易被化解。
忘了是誰說過,試探她,像是照鏡子。無論你從哪個方面,用什麼方式,帶著怎樣的意圖,光明磊落的或卑鄙可恥的心態,面對那女人,她總是會回應的。預期著某種衝突,某種尷尬,像是大晴天裡轉瞬間席捲天地的驟雨,或是一種無望的抵抗,拼死命守住的最後一線尊嚴,在她身上都看不到。不管什麼時候遇到她,甚至打擾她,她總會招待你。有時在街上遇著了,寒暄兩句,她往往能順手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兩樣新奇的糖果、餅乾、飾品當作禮物。帶著一種純真的和善贈與你,像是鼓勵著你,撫一撫傷口,往前走。你總會得到回應。然後你也會同時發現,你所得到的,其實正是你期待的樣子,符合得令人起疑。她反映的,僅是將你的慾望、好奇、偷窺欲、憐憫、妒忌、猜忌,原原本本的還給你。不管你想知道什麼,她都給你想要的答案。然後,你會在離開以後,發現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自問自答。你懷疑起這一切的問答,也懷疑她的用意,可是最終,你懷疑的對象,往往回到那個正在懷疑的自己身上。
後來,很少有人問她了,畢竟一個照得太清楚的鏡子,不會有人想多看一眼。
只是沒有人敢認真地詢問,不帶任何預設與假想、單純的想要了解,關於她與她的丈夫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盆。對於這名字,她沒有喜歡或不喜歡。她家在永樂町通開間布店。從小她在布團裡打轉,習慣每個布料的紋理、染印、重量,也聽熟了每塊布的來源或用途。她不靠大人教導,僅憑眼睛辨認花紋、織法、布料、顏色,用耳朵傾聽布料間的摩擦聲、剪布聲與繃布聲,她嗅得出不同的染印下每個顏色留下的獨有味道,還有她的指尖,觸過成千上萬種布,她甚至可以揣測出同一批布料中些許的差異。父親曾寄望盆可以學學怎麼做衫,車衫縫衫漿衫,或去紡織廠當女工。她沒有反對,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閃躲,毫不為難雙親。
她上學以後,成績不特別優異,然而每一次的測驗都能過關。尤其日語與英語學習上面突出,展現語言上的天份。很多人都搞不懂這麼這麼寡言的少女,怎麼說起外語這麼優雅,甚少有人知曉她有雙擅長傾聽的耳朵。
她將許多事都放在心裡,沒有壓抑,就是放著,輕鬆地。她不知父親的期許,當個聚寶盆,放進一點財富,就會積起更多金銀財寶。或至少,沒有富貴,也該多些福氣。父親沒想過,如果真的如他盼望,成了聚寶盆。那麼即使聚了財富,或是福氣,那些還是永遠沒有她的份。不論是放進去的,或生出來的。
幸好,盆也不在意這些。她僅僅是不分貴賤、稀少或多餘、恩賜或詛咒、美麗或醜陋、乾淨或髒污、在地或外地、純粹或混雜、善良或邪惡、真實或虛假,都可以暫時放在她那,等待哪天領取,沒有時限。需要的人總是能找到她,或是她總會找到需要她的人。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些寄放在她那的是什麼。後來她索性統一稱為「心事」了。寄放,不是強迫她接受,儘管她的態度與全盤接受沒有差別。沒有人要她保守秘密,但對於所有寄放心事的人來說,沒有一個地方比這裡更安全了。盆,聚著他人心事,毫無壓力,以至於羞恥的、令人見笑的心事,在寄放的那一刻,也彷彿找到最好的暫時安置。她明白自己的「器」,沒有濫用。或者該說,她不曾真的使用過。她是給人用的,假如有需要的話。她覺得這樣很好。
若有人問起,那麼她自己的心事呢?她或許會說,她只要裝得下一件心事的空間就夠了,而這樁心事還出現。
關於未來,盆決定爭取公費的名額,進入醫院,學習成為一位看護婦。
看護婦的要求嚴苛,盆與台籍的朋友扶持著。她必須經過生理解剖、一般護理、內外科學、小兒科學、婦產科學、眼科學、耳鼻喉科學、牙科學、皮膚科的訓練,也當然包括藥劑、細菌學、繃帶、急救、傳染病學等專業技能。
這些專業遠超過她一開始的想像,認識人體的構造、肌理、組織同時,也把她整個人拆解又重組一般。她還是把這些吞下去,不假思索地,漸漸也渡過艱難的時期。到了實際學習包紮、注射、急救處理時,她開始找回從容。她暗自欣喜先前的猜想沒錯,她最大的天份在於表面。她可以藉由觀察或觸摸表面,知道眼前這個病人需要多少的心思來照料。就像她過往在布店裡,可以從細小的觀察知道客人的需求。對她來說,世間很複雜,可是人的心思不難猜想,至少就她想要知道的部分來說,並不難知道。
現在她更確定了,人世間並沒有真正謊言,畢竟謊言無所不在,生活當中需要各種謊言才能好過些。她與其他人不同。在她眼中,各種由於內心某些檻,或思量計算而說出的謊言,其實無傷大雅。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哲學。各種謊言,她皆能察覺背後隱藏的訊息。甚至在謊言底下,被遮掩過後的訊息,對她而言,呼喚反而更強烈,更真摯。她眼裡,謊言與真話之間無法如此區辨,畢竟許多說真話的時刻,也同時在遮掩的某些事。
她並不想知道所有人世間的真相。只是暗自地希望自己,每個來找她的人,或她找到的人,她都能妥善的,暫時的,安置起他們。就跟她收納著他人的心事一樣。
看護士這條路父親十分支持,不但體面,也省去了家裡的負擔。對於將來的婚嫁而言,也是很好的選擇。盆的修業第一年結束了,也習慣了泰半的醫院文化,剩下的一年讓她感到十分光明。
她休假的時候會回到家裡的布店幫忙。看護婦的職業方向確定後,家人對於她假日的幫手,感到相當溫暖。父親知道盆沒有心眼,他認為這是優點。唯一的擔憂是,盆會不會對未來也沒有盤算呢?
看到她現在這樣,不禁放心。剩下的,就只有婚事了。父親不急,看著成年的女兒盆,想想當初對她的期望,感到有點微妙。似乎這麼多的兒女當中,盆沒有表現出特別有孝,卻在回過身來,兒女紛紛長大投向未來時,發現相對沈默的盆,為這家族甚至身旁的人,攢下某種並非財產的珍貴之物。他想,真要說的話,就是福氣吧。他看著女兒在店裡回身、彎腰、微笑招呼、跑進跑出,心想,盆應該也有足夠的福氣給自己。
盆沒有隱藏什麼。就像她自己喜歡自己的名字那般,屬於自己的,就放在盆子的底部。沒有隱藏,只是放在下面,有時被其他東西遮住了。如果對她有過誤解,只要時機到來,總會迎刃而解。
父親看著女兒在店裡摩登的姿態,才突然想到,過去希望盆去學女工、家政或縫紉,為什麼都用她的方式避開了。盆沒有反抗過家人,好像對於壹切悉聽安排或逆來順受,卻總是默默安排自己的路。使敏感的父親始終覺得有疙瘩。父親這時才知道原因。盆不是對布店沒有興趣,而是她想做的,其實是買賣這一塊。他觀察著盆在店裡,發現她真有天份。
這時,他們家的生意已經不如前,需要多點進口布料的買賣才能支撐。盆這方面的才華讓父親感到怨嘆。面對盆的無悔與大方,父親遺憾無法讓她接手這家店。他利用她在店裡幫忙的有限時間,將所有的經驗傾倒般的教給她。帶著她看貨、批貨、估價、講價、倉庫、批發。盆沒有差異地默默學著,像是父親的左右手。這樣的日子不長,卻是這對父女,藏著所有家人與朋友進行的,屬於兩人的私密幸福。
進入第二年,盆的學業得心應手,在學校也頗得人緣。她包紮與注射的方式俐落,也細心能察覺病患的問題。尤其是她的耐心令人激賞,凡她照料過的病患,都無比信任。她實習一陣後,在臺北病院工作。她當時以為,這就是她的一生了。看著他人的生命起起落落,生老病死,自己承接著他人身體,直到自己也終將經歷這回。婚事,就按父母的安排說媒,或是相親都好。職業既然已經任性,之後便不再忤逆父母。
只是她沒想到會遇到那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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