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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著你:韓國科幻先驅金寶英中篇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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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著你:韓國科幻先驅金寶英中篇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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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1.奉俊昊最愛的韓國科幻作家/《雪國列車》電影顧問
2.入圍全美國家圖書翻譯文學獎首名韓國作家,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韓國科幻代表人物

比光速更懇切的,是思念。

「她的小說有電影般的畫面,稱得上驚人傑作,令人不禁想起《駭客任務》、《全面啟動》帶給我們的世界觀。然而它的故事又仍原創性十足,提供讀者高度開創性、文學兼具影像的不可思議體驗。鉅力萬均,又精細雅緻。」――《寄生上流》導演,奉俊昊

「支撐一個人從絕對的孤單與絕對的壓迫中撐過來的,都必然是信念,而在這兩個故事中,那個信念則是愛。」
――作家 劉芷妤

如果看不見等待的盡頭,該如何調整奔向你的速度?

為了與數光年外的未婚妻在正確的時間點相會,他登上「等待之船」。出發那日,他寄出充滿思念的第一封信。可是旅途中的各種變數難以預料――未婚妻的船隻發生意外,將延遲十數年才能抵達地球,他悲傷地回家,卻發現韓國――或說全世界已化為廢墟。於是,他決定乘坐破爛的救生艇在軌道上繞行,在無垠的太空中等待著她歸來。――〈我等待著你〉

只要我還記得你,無論你在哪個時間帶,我們都在一起――

她的夢想就是與他共組美好家庭。然而,她從未想過這趟旅程會如此艱難。發生意外後,她為了想快點回家而換搭船隻,卻在快到地球時發現家園已毀。從那一刻起,船上的氣氛就變了――乘客被區分等級、船長進行獨裁統治。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唯一能讓她活下去的,只剩下對男人的思念。――〈我朝你走去〉


他們是先知,世界是學校,生活是遊戲。先知來到下界是為了學習,因為只有親身體驗,才會知道怎麼讓這荒蕪的世界變得更好,讓人類更加完美。然而,先知不能忘我,不能感情用事,一旦有了愛恨嗔痴,那就是墮落的開始。――〈墮落的先知〉

--

與其說金寶英的故事談論科幻與太空,不如說她述說的是無法測量的人類情感。一如書末解說――「閱讀金寶英作品的方法,不是打開筆記本,計算各章節小標題中的飛行速度和地球時間的差距,確認這是多麼嚴謹的科學理論,而是悠閒地欣賞根據科學理論判斷的特殊相對論這一概念,所創造的時空裡展開的驚奇冒險。」當我們閱讀她的故事,會忘記那些科學細節,投入主角所在或殘酷、或孤獨的世界,為他們緊張害怕、悲傷喜悅。當我們忘記標籤,就踏上了一場真正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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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獻給不值一提,卻仍義無反顧的我們〉――作家劉芷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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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金寶英(김보영)
生於1975,在江原道居住超過20年時間。年少時期在韓國少有接觸西方科幻小說的機會,科幻與奇幻文化更是韓國近代才在網路興起。金寶英認為自己多從文學作品獲得奇幻養分,特別是赫曼.赫塞(Hermann Hesse)的作品。此外亦有來自不同國家的神話與民間傳說、經典寓言故事、兒童文學,甚至武俠小說和卡通漫畫。

2004年,她發表第一部中篇小說,獲得首屆韓國科學技術創意文學獎,之後三度獲得韓國科幻小說獎。2013年,她擔任奧斯卡金獎導演奉俊昊電影《末日列車》(Snowpiercer)顧問。2021年,她的作品被翻譯為英語,並入圍全美國家圖書翻譯文學獎。她的作品寓意深遠,文字力道柔軟卻剛強。影響目前活躍韓國文壇諸多90代科幻小說家。

【推薦序】
解說:像地球一樣孤單的男子,關於他的等待
徐熙元(音譯,文化評論家)

《我等待著你》與《我朝你走去》,講述了各自以光速航行,在速度創造的時差中等待並尋找彼此的男女的故事。就像透過「結婚」這種愛情約定而結合的男女被稱為「夫妻」,這兩部小說既是個別文本,同時也是能合而為一的故事。如果進一步擴大範圍,將這對夫妻的兒子「星河」的故事――《走向未來的人們》捆綁在一起,就是個「家庭」了。
根據情況,有時在地球外看地球,比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在地觀察更有意義。這部小說亦是如此,在《我等待著你》最後,〈故事以外的故事――作者的話〉,就像告訴人們金寶英的Stella Odyssey Trilogy是如何誕生、如何找到伴侶、以及如何與過去結緣、成為三部曲的一種「神話」。簡而言之,這兩人身為金寶英作家的忠實粉絲,提出委託,希望寫一部「求婚時朗讀用途」的小說,金寶英欣然接受,創作了「科幻求婚小說」的跨界文本《我等待著你》。金寶英表示,「以前在創作《走向未來的人們》時,曾想過寫關於主角父母時代的故事」,於是將它具體化後寫了該文本。之後將《我等待著你》中沒能講述的女子的故事,寫在另一個單獨文本《我朝你走去》中。一部小說加入實際男女結合的緣分,在此過程中,又與之前的文本相結合,就像男女創造家庭一樣,拓展新的緣分,完成三部曲的過程本身就是充滿刺激與趣味的故事。
〈故事以外的故事〉提到,金寶英很清楚這部小說的創作最重要部分是為了「求婚」而「朗讀」的前提。朗讀與默念不同,故事透過說者的聲音,進入聽眾的耳朵,進入耳朵的聲音會經過識別,留下痕跡後揮發。因此「用耳朵讀的人」與「用眼睛讀的人」不同,故事必須經過聲音傳達才能理解。也就是說,無法像「用眼睛閱讀的讀者」一樣,對於不理解的部分可以翻到前面、重新閱讀,或者一次看好幾行,受到行間某個詞句的間接影響,然後停下來思考。因此,朗讀用故事應該更直觀,比起以插曲和細節分散注意力,更應該強調敘事的路線,讓讀者好比在一個能穩定前進的單行道一樣進行。
而「求婚」這個目的,會將注意力更集中在聲音上,必須創造有號召力的氛圍,就像進行愛情告白的人,不會在乎隨風飄揚的頭髮和周圍人的反應,把故事進行的背景拿來和主角的行徑和內心相比沒有意義,只能被忽視或縮小,到可以接受的程度。而這一點也是從十八至十九世紀現實主義出發的小說(Novel),以及起源於宮廷戀愛的羅曼史(Romance)在體裁上的差異。文學評論家諾思洛普.弗萊(Northrop Frye)這樣說:「小說家(Novelist)處理人格(personality)。在這種情況下,登場人物都戴著角色(Persona),也就是社會性的面具。小說家需要穩定的社會框架,因此,大部分優秀的小說家都尊重習俗,甚至可以說過於小心謹慎。而羅曼史作家講述的是個性(individuality)。在這種情況下,登場人物存在於真空,透過夢想實現理想化。另外,無論羅曼史作家多麼保守,在他的文章中都可能出現某種虛無或野性的東西 。」如果用金寶英的作品來解釋,重視小說可能性的讀者會認為,被這樣一個人的行徑感動――他只是曾在「船舶零件製造企業」工作,而且不過是個內勤職員,然後親自駕駛(!)自嘲為「帆船」或「小船」的小太空飛船,有時還要自行修理(!!)還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長時間在地球周圍航行、等待女友(!!!)――乾脆直接說這一切不符合科學事實和社會的「舊習」。但是,浪漫的讀者會更重視主角固有的意志和理想,從字面上來看,心懷感動地閱讀在「真空」中展開的冒險,直到結出果實,是具有意義的。
再加上,所謂的科幻小說就像很多研究者的看法一樣,是為了「創造賦予想像力新觀點的神話,將科學作為敘事使用 」,而不是將生硬的數學轉換成文字,用故事來解釋。引領現代理論物理學的學者之一,愛德華•威頓(Edward Witten)曾形容,這便是比起計算、更注重夢想;比起算式、更重視冥想的工作方式。「非物理學專業的人可能會認為,物理學家的一天都在非常複雜的計算中度過,但物理學的核心不是計算,而是概念。從概念上理解這個世界運轉的道理,這就是物理學的目的 。」所以,我在此囑咐讀者,閱讀金寶英的Stella Odyssey Trilogy三部曲的方法,並非打開筆記本,計算各章節小標題中的飛行速度,以及地球時間的差距,確認這是多麼嚴謹的科學理論,而是悠閒地欣賞根據科學理論判斷的特殊相對論這一「概念」,以及其創造出的時空裡展開的驚奇冒險。比起時間的無常流逝,更能認同有價值的人類意志和愛情。簡單來說,如果聽到求婚者說「我願為你摘星星」這種話,別急著追究是否可行,不如握住那個人的手,凝視他這樣的意志指向的未來。
《我等待著你》與《我朝你走去》用開發了可光速航行的宇宙飛船,實現星際旅行的「二十一世紀」,但是又離我們不遠的近未來韓國為背景。之所以可以判斷小說的背景在不是那麼遙遠的未來,是因為主角的思想、記憶、生活中處處留下「高考」或「Hanmail」等社會符號,給我們一種處於同時代的感覺。如此看來,在這部小說中,二十一世紀是具有科學指引的可能性未來,二十世紀則是被記錄在歷史上的事件封閉的時間,並未迎合我們實際經歷的嚴格時間變化。
金寶英的小說選擇了星際旅行這個素材,而科學穩定發展使得這個可能的目標並非位於遙遠的未來。金寶英想透過光速的時差,展現我們現在常說的失去事物,也就是以浪漫熱情為基礎的愛,不,應該是時間或社會變化也無可奈何、絕對價值的愛,而不是遙遠未來人類要進行的網路型態男女相悅。這種愛是透過寫信給對方的書信體小說,以及在無重力太空船中倚在窗邊與星星擦肩而過、用鉛筆寫下信件、珍藏的結婚戒指、在教堂舉行的虔誠婚禮,等等浪漫文學、浪漫素材讚美的目標。不是在看不見的未來,在沒有人情味的後代子孫身上發現那種像無線充電一般形態的交集。
在可以進行光速星際旅行的時代,他們約定在地球時間「四年六個月後」舉行婚禮。女子為了送別移居到其他星球的家人,必須先去離地球最近的另一個太陽系「南門二星」;男子為了減少在地球上不得不經歷的「九年」時間,選擇乘坐「等待之船」在太陽系光速旅行兩個月。在愛因斯坦的宇宙中,時間會根據物體的速度以不同的速度流動,男子與女子相信他們即將在一起,於是各自出發。經歷以光速進行移動的男子,將自己如此美麗卻又帶著恐懼的心情記錄下來。


在船內感覺不到船的移動。沒有風,沒有聲音,眼前看到的所有星光都往一邊傾斜,整個宇宙的星星都聚在一處閃閃發亮。在這裡,以光速掠過我的是整個宇宙、地球、我的家和朋友,我有一種靜止不動的感覺,連時間似乎也靜止了。
有人說,時間和空間其實是一樣的。(第二封信)


但宇宙並不是如他們那樣樂觀的想像,並非像在平坦的二次元紙上算式一樣穩定。他和她乘坐的船根據彼此的情況反覆停止加速數次,他和她為了減少彼此的時間,轉到其他船上,而看似瑣碎的時間誤差漸漸變得無法控制。正如他在信中哽咽寫下的那樣,宇宙中的幾分鐘就等於地球上的幾年。「因為船長的失誤,我們進入錯誤的時間線。我問他會延遲多久?他說其實差距不過幾分鐘,但會在三年後才抵達地球。」(第三封信)


為了等待將與自己結婚而飛向宇宙的女子,男子選擇乘坐對自己釋出好意的船長給的「小船」,獨自展開在宇宙漂泊的冒險。不必注入燃料,用「太陽風和太陽能電池」就可以航行,但是「要達到光速,就要加速一年」因為船太小,「無法裝載兩年的糧食」,因此,那是一艘絕對無法達到光速、「差不多像一個房間那麼大」的小船,但他甘願承受漫長的等待。在反覆糧食短缺、返回地球的過程中,男子幸運地找到了與「3D列印」原理相似,不管「把泥土還是什麼放進去,就會出現以分子為單位,分解重組後可以食用的東西,像狗飼料一樣」的「飯鍋」。乘坐這樣以最小限度滿足衣食住行需求的「帆船」,男子在地球及其周圍漂流,懷著說不定有一天會相遇的一絲希望生存下來。
男子經歷的是實在無法稱之為生活的悽慘生存,因為那彷彿是生活在真空中的絕對孤獨。在小太空船上能找到的聊天對象,只有分裂的自己,或自己的幻想。在這絕對孤獨的時間裡,他勉強活了下來。以地球的時間為單位,這段悽慘的生存持續了近十年。在此期間,地球的時間像「略估」(第十二封信)或「也許」(第十三封信)這種空前的算法一樣快速流逝,經過了「兩百二十三年」之後,已經變得無法計算、無比遙遠。男子乘坐小船度過的近十年,很類似很久以前因波塞冬的憤怒而延遲,歷經十年才得以歸鄉的奧德修斯,但是更像因絕對孤獨而被困二十八年的魯賓遜。當然,嚴格來說,男子的時間不可能像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筆下的魯賓遜那樣,透過合理又慎重的性格和縝密的計畫,將無人島打造成可以經營的文明之地,以及「甜蜜的家」。《我等待著你》裡的男子,比起帶著開墾荒地的開發商心態經營地球,更想和經歷核電廠爆炸、戰爭、隕石衝擊與急劇崩潰的地球文明一起消失。能救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與她再相會的約定。在此過程中,他的內心就像經歷時間風化的事物一樣迅速崩潰。在記錄這些的過程中,他使用「像瘋子一樣」、「失魂落魄」等詞句,並非單純的修辭,而是更準確地表現出在孤獨中勉強堅持的自我內心檢視。從這一點來看,如果把他當成魯賓遜的後裔,那麼他並不是笛福筆下的魯賓遜,反倒更接近米歇爾.圖尼埃(Michel Tournier)重新撰寫的《禮拜五:太平洋上的靈薄獄》(1967)中的魯賓遜展現出人類的孤立與癲狂。
在〈第七封信〉中,可以看到最能體現男子經歷的孤獨和內心崩潰的場面,令人印象深刻。為了穩定航行而回到地球的男子,在修理小太空船的途中突然看到一座建築物,「有如水裡堆起的沙堡,也像壽命已盡的枯木」、「無聲無息地倒塌」、「房子好比因孤單而一下子變老」,好像在說,既然這麼孤獨,還值得活下去嗎?不期不待的孤獨慢慢侵蝕他的心,把他變成生命力枯竭的化石。
這樣撕著花瓣,一邊說「她會來、她不會來……」的無常時間這樣流逝,在港口等待女子的他看到以前乘坐的「等待之船」抵達。雖然船上的人沒有好好款待男子,男子卻得到了和他們一起離開的機會。男子說:「我們就像在無限寬廣的河流上朝同一個方向平行前進,祈禱著可以偶然相遇,可是這條河沒有盡頭,船也無法迴轉。」他明確地感受到「如今見不到妳了」――不,是「妳沒辦法來找我了」。但是他最後並未乘坐「等待之船」,在新的時空裡展開社會化過程。相反地,他找了個瑣碎的理由,也就是船長偷看了傾訴對她的思念和抱怨、等待以及絕望的信,決定不隨他們離開。
就我個人而言,這個場面比小說結尾強烈暗示的兩人相遇更讓我受傷,讓我暫停了一段時間。因為不管是用「羞恥」、「侮辱」、「羞愧」這些詞句,我都覺得無法正確解釋男子的懇切心情。因為等待成為存在的理由,所以欣然選擇孤獨,他的這種心情既非堂堂正正,但也不卑劣、不空虛。在這個場面中,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就像遙遠的時光,有意義的東西處於看不見的遠方,所以不能說看不見,你彷彿從某個地方過來而徘徊,而我為了尋找那樣的你漂泊不定。如果連男子的等待都沒有,那整個宇宙將有多麼無常?在等待和絕望的盡頭,有如自己尋找死亡之地的大象,男子把腳步轉向約定立下終身誓約的教堂,「教堂獨自矗立在廢墟中間,彷彿訴說這數百年的歲月不算什麼,對颱風、暴雨、風雪、戰爭嗤之以鼻。它好像獨自穿越了不同的時間帶,雖然殘破不堪,一邊的房頂還塌陷,依然屹立不搖。」(第十五封信)。雖然有些破舊,但被整理過的教堂內,牆壁上覆蓋著長期以來無數次來訪痕跡的黃色紙張。小說最後,就像預示著兩人相遇一樣,以金色光芒四射的教堂牆壁結束。「一陣風吹來,褪色的舊紙片簌簌飄落,襯著陽光的照射,上面的字閃耀金黃色的光。」(第十五封信)。在這最後的場面,我想起了東尼奧蘭多與黎明合唱團(Tony Orlando And Dawn)的歌曲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e Oak Tree中出現的黃色蝴蝶結,像秋天的葉子一樣懸掛在古老的樹上 。覺得老套?那又怎樣?那正是我曾度過的時光的OST。

【導讀】
後記
跋 獻給不值一提,卻仍義無反顧的我們
作家 劉芷妤
宛如進行一場強迫展開視野維度的手術,金寶英作家的這本書,將我們從腳下的地球拔起來,扔進太空之中,去感受〈我等待著你〉與〈我朝你走去〉這兩篇相互映照的作品之中,從即將締結婚姻共同生活的期待與喜悅,到僅僅依靠著這份愛情維繫生命意志的絕望與孤獨,並且在我們還沒有從那蒼茫的宇宙漂流裡回過神時,再次以〈墮落的先知〉將我們從這個物理法則明確的三次元世界拔起,扔進宛如哲學辯論一般的神之領域。
最讓我感到驚豔的,是這本書用三個故事兩層視野,反覆翻轉了「天上人間」的定義,最終卻讓人拋開了「巨大科幻格局」的狹隘認定,帶領讀者回到最微小又最難割捨的,人的核心。

有人說,時間和空間其實是一樣的。
――〈我等待著你〉

我們所能想像的愛情難題裡,最殘酷的考驗莫過於時空,而在〈我等待著你〉這個故事中,作家提出了一個有趣的想法:一個人就算從不離開家鄉,只要在這個地方待得夠久,時間也自然會在同一個地方施以物換星移之術,讓它成為與初相遇之時完全不同的景況。
相反地,為了躲避時間的冷酷魔法,則需要以光速穿越巨大的空間,延緩時間的流速。
從這個角度看來,作家為了幫一位老朋友求婚而寫的〈我等待著你〉,恐怕是悲慘大過於浪漫。為了縮短戀人們在踏入禮堂前的時間差,男主角選擇不枯守在原地,而是搭乘等待之船,縱使太空船的光速行駛中,時間成本變得可控得多,彷彿可以自由壓縮拉長再還原,讓相愛的兩人能夠在最好的時間踏上禮堂,然而愛情總是必須經歷考驗,男主角搭乘的那一艘等待之船,原是為了控制絕大部分的時間問題而存在,他卻在船上先後經歷了自己這艘船的失誤,以及從女方信件中得知的對方太空船發生的意外,導致能夠見面結婚的時間一再拉長,甚至讓男主角一度想要放棄。
只是,當他踏上地球後才發現,太空船再怎麼樣頻出差錯,拖延的時間也遠遠不及地球上的人類內鬨造成文明崩潰之後,必須以太空漂流等待能夠回歸地球的無盡漫長,更甚者,人禍之後還有冰河期,這一連串災難對地球來說可能只是經歷了好幾回的生滅循環,卻讓渺小的男主角一開始想要與戀人共度人生的心願更加難以企及――讀到這裡,我忍不住懷疑,這種規模的宇宙版傾城之戀,真的是一個預備用來求婚的故事嗎?讓男主角關在靠著太陽風航行的小船上在地球以外獨自漂流,吃著3D列印出來的飼料維生,發著高燒,鼻腔被飄浮在太空艙裡的尿液塞住,並且絲毫不見與女主角重逢的契機,這樣的故事,真的可以用來求婚嗎?
宛如奧塞修斯與魯賓遜結合後的太空版本,典型的浪漫愛就在這樣看似絲毫沒有餘地的末日之中,扮演了絕對無用卻又絕對必須的角色,具備著如此強烈的存在感,那是一場高燒後的夢囈,一只玩具般荒謬的音樂戒指,還有一封又一封,用鉛筆在紙片上寫下的信。
時間在人類有限的生命中拉伸到極致,而漫長的封閉孤絕讓活下去成為一種囚禁時,比時光更難計量的愛情在失去重力的意志裡昂然挺立,成為唯一的希望,而故事中更令人動容的,是即使在經歷了長久的一人漂流,孤單得幾乎要發瘋之後,男主角卻在有機會回到人群中共同生活之際,因為船長偷看並嘲弄他原要寄給未婚妻的信件,而選擇維護自己懷抱著的這份愛情與尊嚴,決定不回到那艘等待之船,繼續忍受同樣的孤寂。
「愛情就是生命之所以延續的唯一意義」,作家的科幻想像,讓這樣浪漫得簡直帶點荒唐的句子得以成立。在太空與地球之間獨自漂流,用地球時間上百年的等待來換取兩人能夠一起生活幾十年的渺茫可能,這無論怎麼算都超不划算的。但就我的理解中,一個人願意在另一個人身上投入的時間,幾乎可以換算成愛的量度,因此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壯闊的「浪費時間」,也是一種浪漫的極致展現。

我是我選擇作為的伴侶的人的伴侶,也是我挑選的另一半的另一半,是我決定一生深愛的人的情人。
我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很堅強。
――〈我向你走去〉

翻頁,我們讀到了女主角的信件。
相較於前一個故事裡苦行僧深山修練般的孤絕,女主角顯然遭遇到更多外來壓迫,但也因此,在她面對這些被無視、被迫害、被羞辱的過程中,也展現了更多的個性。
或許是這一篇故事寫在第一篇的兩年後,不再需要擔負起求婚的浪漫任務,因此〈我向你走去〉就如同故事名稱一般,比起〈我等待著你〉更具備能動性,也更凸顯出人物的性格。女主角歷經冬眠與太空難民的生活,在同樣面臨著生存難題的時刻,伴隨而來的卻不是封閉孤單的漂流,而恰恰相反地是來自其他同在困境的人類,對身為弱勢的自己施以壓迫與欺凌。
被迫面對自我與他人的人性,究竟哪一種更為艱難呢?有趣的是,我們也在這兩則故事的後記中看見了來自求婚故事現實主角的反饋,在〈我向你走去〉寫完時已經成為夫妻與父母的兩人,對於這兩則故事中「誰的遭遇比較痛苦」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丈夫對〈我等待著你〉之中漫長孤獨地等待感到不寒而慄,妻子卻覺得〈我向你走去〉主角遭遇的底層艱辛與被壓迫,讓她感同身受到幾乎難以翻頁。
這讓我第一時間想到,或許男性天生的生理優勢,讓他們比較有能力抵抗暴力欺壓,因此傾向認為由內而外的孤獨比較難以忍受,而女性或許更擅長處理內心世界的寂寞⋯⋯然而我也隨即理解到,即使是同一種性別,不同個體的性格也有其光譜變化,更何況,在故事中那樣極端的情境下,其實並沒有哪一種性別真的更能處理哪一種痛苦。
支撐一個人從絕對的孤單與絕對的壓迫中撐過來的,都必然是信念,而在這兩個故事中,那個信念則是愛。
特別讓我驚喜的是,〈我向你走去〉這個女性視角故事的出現,也為原本的〈我等待著你〉提供了更多交相映照的趣味。比方說,單單只有〈我等待著你〉這個故事時,受限於單一視角,結尾所暗示的那丁點相見的可能,彷彿完全仰賴著天意垂憐的巧合,然而多了另一個時間線的參照,我們看見的不再只有最終的巧合,更是他們在宇宙中不斷彼此錯過:無論是男主角在冰層中發現的那艘貨船,其實正是女主角曾經搭乘的船隻;又或者是女主角後來陰錯陽差之下,以難民身份搭上男主角已經離開的等待之船;更別說,在男主角與等待之船的船長交涉時,始終沒有下船的女主角,其實與男主角就近在咫尺。
這樣的一再錯過,讓故事更增添了令人揪心的詩意,讓讀者按住心口深深嘆息。尤其當男主角為了捍衛愛情的尊嚴而選擇不回到等待之船,而對此一無所知的女主角,透過窗戶看見男主角駕駛的小「帆船」而心生一股朝之奔去的激動,都讓讀者心中滿懷遺憾又滿懷理解。曾經深深愛過的人一定都知道,愛情原本就是同樣強烈的引力與推力在消長間交互作用著。
所有的錯過,都讓最後的重逢成為一種必然,而不僅僅是巧合。

被人世迷惑的先知,相信生存程式傳遞的虛假感覺就是純粹真實的墮落者。
我享受這種墮落,不管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都好,那也是一種學習。
――〈墮落的先知〉

原以為以愛維生的太空愛情悲喜劇,已經足夠壯闊動人,〈墮落的先知〉則不僅為想像力拓展疆域,更開發了另一個維度的視野。緊接在浪漫得令人心痛的愛情故事之後,這個故事中全新維度的思考哲學,想必讓許多讀者都感到一種使用呼嚕粉(Floo Powder,出自《哈利波特》系列)傳送後的暈眩。
同樣以第一人稱出發,前兩篇故事裡的主角對愛情的執著,帶著他們穿越了時空,而在〈墮落的先知〉中,做為先知的那般雖然理解情感,但並不執著於任何情感,甚至無視於時空與生死。套一句先知們愛說的論調:「這也是我,那也是我,我們並無差別。」每個如我們一般,從先知身上分裂後被傳送到「下界」的粒子,都只是為了學習某些事情,最終將這些學習成果在肉身消滅後帶回中陰,與自己的導師先知合併後共享,而我們現時此刻在意得半死的人生,僅僅只是這個學習歷程中一個微小步驟而已。
若每一個宇宙的組成成分都是「我」,那同時也意味著「無我」,而無我就不會有故事,或說在無我的視野下,我們經驗的這個世界都只是虛擬現實,在虛擬現實裡所有的故事都大同小異,不值一提――這樣否定讀者理解的故事要如何成為故事?因此,墮落的個體出現了,墮落意味著對世界有不同的理解,相信先知們創造出來專供學習的「下界」擁有無可否認的真實性,並且,為了維護墮落的個體,連先知也一併墮落了。
如此說來,「墮落」才是故事的開端,我們這些執著於俗世情慾的凡人,我們這些相信愛情可以支持人類穿越迢迢時空的讀者,全都墮落了。緊接在強烈頌揚愛情的故事之後,〈墮落的先知〉以強烈的反差讓讀者懷疑人生,並且再度「選擇」回到「墮落」的世界觀,相信願意窮極生命去追求與體驗,才是在這無論是真是假的下界唯一該做的事。
雖與前兩個故事看似截然不同,但金寶英作家悄悄藏在故事之中的,卻是極為類似的珍貴核心:不管是在無際太空中面臨文明崩毀的人類,或是在四次元維度中處於分裂與合併之間的下界粒子,都將一個「人」的外部世界放大到無以復加,極盡可能地強調了個體的渺小,而珍貴的正是,這麼渺小這麼不值一提的我們啊,竟然還那麼拚命地去愛著,去成為一個美麗的故事。
即使一場浪漫的愛情全然無助於人類文明的重建,即使執著在這麼無謂的下界分明就是一種墮落,明知如此還是義無反顧的我們,是如此不堪又如此珍貴。
或許,做為一個熱愛閱讀的讀者,我們都是墮落的先知,畢竟在翻開與闔上每一本書之間,我們都得全心信任手上正在讀的虛構故事,那麼,這個故事才能帶來最深刻的真實體會,帶著渺小如塵的我們,用自己的姿態活過一次又一次。

目次

我等待著你
第一封信
第二封信
第三封信
第四封信
第五封信
第六封信
第七封信
第八封信
第九封信
第十封信
第十一封信
第十二封信
第十三封信
第十四封信
第十五封信

故事外的故事


我朝你走去
第一封信
第二封信
第三封信
第四封信
第五封信
第六封信
第七封信
第八封信
第九封信
第十封信
第十一封信
第十二封信
第十三封信
第十四封信
第十五封信

故事以外的故事


墮落的先知
第一個我
以前的我
第二個我
第三個我

唯一的人生

名詞表

跋 獻給不值一提,卻仍義無反顧的我們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第十四封信
航行時間十年又兩個月
地球時間,未知


我在外面修理風帆時,警報響起。太陽風要來了。聽到警報聲後,我仍看著浩瀚的太空,只看到星群湧來。
「知道了。」我對著警報器說。
我不想死。我知道還有五分鐘的時間,知道自己可以充分應對。不,我不確定,我只是望著星群,想著在時間的另一端無數閃耀的生命。
四分鐘後,我回到船內,一分鐘內就進入避難艙,然後睡著。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想出去時,發現門鎖上了。
我沒哭,只是思考如果死在這裡面應該很糟。我想起之前本來可能會死,現在又覺得如果當時死去可能還好一點,不管什麼事,好像都沒想像得那麼簡單,於是我又睡著了。
一睡著妳就出現了,「妳來啦。」我說。可是妳突然發怒。妳說妳準時去了婚宴會館,卻不見我的人影。妳問我到哪裡去了?做了什麼事情?哪有新郎會這樣羞辱自己的新娘?我只能盡力安撫妳。
當我清醒,我是真的清醒了。我一清醒,妳也鎮定了。
「你的腿上黏著工具袋啊。」妳說,「你用魔鬼氈黏著。」
「啊,對喔,我腦袋真是不清楚了。」
我想放開,妳卻說:
「不要放,放了你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咬著牙,把螺絲起子鑽進門縫,勾住外面的門鉤。
像初見面時,妳和我試圖用水清除巧克力醬一樣。我們為了打開門而大汗淋漓。
「門鉤卡得很緊,萬一螺絲起子先折斷怎麼辦?」
「那也不無可能,」
我說:
「但還是等事情發生再說吧。如果一開始就往壞處想,不必要的擔心就會增加。」
我意識到我是在重覆妳之前說過的話。還記得當時,我愣愣地看著妳,就是在那一瞬間愛上了妳。
「真有趣。」我說。
「什麼?」妳問道。
「即使分開,我還是變得越來越像妳。」
「我們沒有分開,」妳搖著頭說,「我們存在於同樣的時間帶。我們一起變老,一起增加年紀。」
我苦笑。
「就像在那個叫做地球的太空船上生活的時候,巨大的太空船在星群間飛過,我們在船內吃、睡、成長、變老。」
「不是的。」我喃喃自語。
「在我們相遇之前,我們就已經一起存在了。只是船太大了而已。」
「才不是!」
我大聲說道。
「妳不在這裡,就算在,也沒想過要見我,要不然無論如何都應該會留訊息給我。例如在港口某處用石頭排出電話號碼,這樣一來,我在空中就可以看到。不然可以上廣播節目找人……」
妳沒有說話,從我眼前消失。就在此時,門打開了。
我逃了出來,汗流浹背。
妳似乎再也不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面前了。一想到這裡,我就渾身沒了力氣。不行!我強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因為再與妳相遇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結束了。
我知道,現在結束了。
我想回家。
我覺得我活不下去了。因為實在太孤單、太寂寞。我會像你們家在鄉下的那間房子,成為廢墟。現在就結束吧。不過,既然要做個了斷,不如先回家再說。
想到這裡,我腦中浮現了一個地方。最後的場所,我覺得那裡十分適合。


第十五封信


那裡已不再有任何港口。我計算緯度和經度後抵達,海岸邊有一片茂盛的冷杉樹林,我第一次看到那麼美麗又廣大的樹林。
就算妳想來,現在應該找不到了。
即使是現在,我仍這麼想。


最後我迫降了。因為地形變化太大,海岸線挪移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地勢太高,我只能迫降在海上。但是海平面比預期低了很多,如果我沒有緊急進入隔離艙,恐怕就會和船一起摔爛。如果門鎖沒壞,我恐怕會被困在裡頭死去。
我被沖到岸上,狂嘔出一堆海水,眼睜睜看著我的船沉入海底。
沒關係。
我想。
是啊,沒關係。堅持到現在,這樣就夠了。
溼漉漉的鞋子沾滿了沙,走路很吃力,我索性把鞋子扔了,赤腳走路。
樹林裡白霧繚繞,陽光在霧間穿梭照耀。露水滴在手上,然後在指尖凝成水珠。一群青鳥從樹枝間撲騰著翅膀飛起,驚動一群獐子,越過樹林跑出來。牠們個個精神抖擻、朝氣蓬勃,彷彿打出生以來從未受到人類騷擾,彷彿不需要躲避誰,猶如孔雀一樣絢麗奪目。
我將冷杉林從腦海中抹去,心中重新浮現曾經的空曠平原。因為瀝青還附著在地下,所以雜草無法往下紮根。平原上紫莞花、馬蹄花、芒草香四溢,我把平原的畫面抹去,想著等候室。我清除纏繞在牆上的藤蔓,把倒塌的陽臺挪回原處。我在油漆龜裂的牆上重新粉刷,並擦掉地上的積水,把人們放進裡頭。我想起那些吵吵鬧鬧前來的人,還有等待的人們。
以及等待的我。
――我腿一軟,摔了一跤,就這樣倒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再站起來走,走累了就倒在樹下睡覺。太陽升起我就睡,晚上則走路,因為這麼一來才能保持體溫。
進入內陸,城市的殘骸逐漸浮現。雖然被水草覆蓋,仍留有痕跡。
我在腦中把黑壓壓倒成一堆的建築一個個重新搭建起來,將破碎的窗戶重新裝好、上漆、打開電燈。啟動廢棄在路上成排成排的車子,將彎曲的信號燈豎直,在公車上貼號碼牌,打開車前燈。我想起公車到站後魚貫下車的人們。
我想起在車站等候的自己。
我看見妳臉埋在書中,一邊下車,又抬起頭環顧四周,一時搞不清楚身在何方。突然間,妳發現了我,開心地朝我走來。
我經過遊樂園,沒有眼珠的樂園吉祥物矗立在園中。海盜船裡積滿了水,肆無忌憚生長的水草從兩側垂下。我走在長滿紅花的鐵軌上,穿過被水淹了一半的地下道。一列地鐵衝過積水駛了過來,車裡的人渾身溼透,一邊擰著衣服一邊走出車外。
妳若有所思地走出來,四處張望,似乎擔心下錯了站。直到我穿著沾滿油汙的舊衣走近,戳了戳妳的臉頰。
賓客駕駛覆蓋著藤蔓花的車前來,一邊下車一邊抖落身上的草和蒼耳,摘下鮮花拿在手上代替禮金,走進被苔蘚、爬山虎和喇叭花纏繞的建築。
妳站在門口,搖搖擺擺地嚷著這麼重的裙子該如何是好,然後看到我從賓客中走來,向我抱怨,
你遲到了。
是啊。
我拍拍光腳上的沙說道。
因為是第一次,我可能太緊張了。


我停下腳步。
我們決定舉行婚禮的教堂就在眼前。
我慌張地環顧四周,教堂獨自矗立在廢墟中間,彷彿訴說這數百年的歲月不算什麼,對颱風、暴雨、風雪、戰爭嗤之以鼻。它好像獨自穿越了不同的時間帶,雖然殘破不堪,一邊的房頂還塌陷,依然屹立不搖。
我走上樓,撫摸著隨歲月變黑的門框,我怕只是自己在幻想。我想起那時撫摸著鄉下那間舊屋門框的妳,想起了妳說的話。
有人進出的屋子可以維持很久。
因為有人開啟門窗通風再關上,鋪好被子躺下睡覺再醒來;有人燒火做飯,打掃屋子、清除灰塵、擦乾水氣。
這時我才想起妳的信。
我反覆聽了數十遍的信,為什麼一直沒想到?妳最後說了什麼呢……
「要是你不在港口……」


有東西從門框上掉了下來。看來是太破舊,繩子斷了才會掉。我撿起來,雖然殘破、還發了黴,仍然能看得出是我送給朋友的項鍊。我用顫抖的手拿出裡面的照片,底下還有一張看起來像婚禮當天拍的照片。
後來他們應該還是有到這裡來吧。這裡有和另一半或子女一起拍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個老人躺在床上,對著鏡頭,用手指比出「V」,上面寫著「我先走一步,小子」。
「要是你不在港口……」
妳在我耳邊呢喃,「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有儀式感。」


我光著腳,踩著腐爛的地毯,地板嘎吱作響。每走一步,白色的灰塵就像煙霧,飄起又翻滾。椅子生鏽,又破又舊,但都排放得很整齊。
祭壇後方的牆上貼著一層又一層褪色的紙片,映入眼簾,那些本來應該都是有顏色的,現在全變成灰色,上面的字都暈開,寫著很多類似的句子。

等你
我會回來
再見
我會再回來
我來過了
要記得我
我在這裡等你
我等著你
我等你,我會再回來
我不會忘記你

我跌了一跤。
我站起來、走過去。那些紙一碰就碎,每張黏貼的時間似乎都不太一樣,有數百年前的,也有數十年前的。看起來也有每隔幾年就出現一次的。
我沿著牆走,想拉起簾子,結果卻整片掉了下來。簾後的紙和蝴蝶結像被人用刀亂捅似地全數碎裂,上面有人噴漆塗鴉。
太荒唐了。他不在了,他一定在一百萬年前就死了。
我站在那兒看了很久。那句話劃破我的心,血液無法流通。最後我癱坐在地,坐了很久。
我喃喃自語地說這樣最好,當然,我在心裡還說了別的話。但我還是覺得十分慶幸。幸好妳放棄了。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正要站起身時看到一張紙貼在簾子上。因為是黃色的,所以很顯眼。
是黃色的。
由於還有顏色,代表它尚未被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晒到褪色。我想起小時候放在窗邊的書,幾年過去,書的封面都被陽光晒成白色的了。
我把紙從簾子上取下。要撕下來不是很容易,這表示背面的黏著劑還有黏性,是去年貼的嗎?還是一個月前?或昨天?
還是剛才?
太陽逐漸西下,彷彿掛在窗邊,陽光穿窗而過,降下銀色的光簾,屋內景象更清晰可見。打掃過的地板、新鋪上紙的祭壇、祭壇上的花瓶,生過火留下的痕跡,還有上面的白鐵鍋。甚至還有人來去的腳印及被褥的痕跡。
一陣風吹來,褪色的舊紙片簌簌飄落,襯著陽光的照射,上面的字閃耀金黃色的光。

我等你
我在這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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