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史：文明的碰撞和融合(增訂四版)

從擎天玉柱到帝國墳場

大國博奕，如何將阿富汗的山嶺遍染殷紅鮮血？

阿富汗對於臺灣人而言，不算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在好萊塢電影中可以看見美軍在阿富汗與塔利班作戰，在國際新聞上也時常能看到阿富汗的出現──阿富汗的難民湧入鄰國、國際組織譴責塔利班政權的政策、塔利班政權宣布恢復石刑、禁止女性接受高等教育……。這些戰亂、紛擾、恐懼，充斥了現代的阿富汗，這個地表最保守、最壓抑、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究竟這個中亞高原上的國度，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地步？

▍古文明的十字路口，帶來財富，也帶來殺戮

阿富汗位於美索不達米亞、印度、中亞等古文明的交接處，南來北往的人群為阿富汗地區帶來財富與多樣化的文明，但也帶來了大國的征服野心。數千年來，波斯人、希臘人、大月氏人、嚈噠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一個又一個的帝國王朝，在阿富汗這片崎嶇的土地上留下血淋淋的鐵蹄印。他們的文化與宗教，也刻印在阿富汗的土地上，成為阿富汗基因的一部份。

▍大國博弈的棋子，想當塞子，只能等下輩子？

十八世紀中期，阿富汗人建立起自己的民族國家，卻又轉而成為英、俄博弈下的犧牲品。在經歷與英國的戰爭後，阿富汗逐漸在國際上站穩腳步，並邁向現代化之路。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阿富汗奉行中立原則，意圖掌握自身的命運，卻仍難以擺脫列強的操控。在阿富汗政府舉辦民主化選舉的同時，蘇聯悄悄控制了阿富汗，最後利用阿富汗國內的共產勢力發動政變推翻政府，阿富汗陷入長年的戰亂以及蘇聯的占領中。

▍把那些邪惡的美國人，一個不留驅逐出去！

時至二十一世紀，阿富汗為人所知的僅剩恐怖主義與激進的伊斯蘭基本教義派。阿富汗雖在西方國家的支持下脫離蘇聯的掌握，但很快就陷入國內各派系間的內戰。2001年的九一一事件，使美國發起反恐戰爭，為恐怖分子提供援助及庇護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在短短幾個月中便遭到美軍推翻。然而，美國在當地扶植的政府卻遭到基本教義派的攻擊，塔利班沒有消失，恐攻也沒有停息。2021年美軍撤退後，塔利班政權又再度統治阿富汗，引發逃亡潮。似乎，阿富汗終究沒有和平的一日，高聳的山嶺將永遠浸染在鮮血的赤紅中。

何平

英國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曾任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巴黎第十大學、淡江大學、香港浸會大學、澳門大學等校客座教授和客座研究員。現任教於四川大學和北京首都師範大學歷史系，為中國世界近代史研究會副會長，專研中國和歐洲文明史比較、西洋史學史、藝術史和科學史以及國際關係史。

增訂四版序

本書出版二十年後，迎來第四版的重印。寫這次增訂四版序時，我的心情頗為複雜。2021年8月16日，塔利班武裝兵不血刃，進入首都喀布爾，重新執掌政權，阿富汗歷史似乎又倒退回二十年前。對於像我這樣的相信人類社會會不斷進步，人們會因知識的普及和理性的啟迪而擁抱自由、民主、人權和文化多元主義的知識份子，心裡倍感失望。

近幾個月的事態表明，塔利班儘管溫和了一些，但仍舊對婦女受教育、生活和工作的權利加以限制，不允許人民享受電視娛樂等現代文化生活，塔利班的基本教義派精神並沒有改變多少。阿富汗的經濟受到西方和大多數國家的制裁和限制，落後的宗教法規禁錮著社會生活，阿富汗經濟大幅後退，人民生活更加貧苦。

2021年8月16日，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降下國旗。一個美國治理下的阿富汗時代畫下句點。此前連續幾天，美國使館日夜不停地焚燒檔案，大型直升機不斷轉運撤離人員。降下國旗時，美國大使館已經清空，停止辦公。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俄國發言人扎哈羅娃說這是「美國歷史實驗的結束」。川普說這是一個不光彩的結束，並要拜登辭職。看看美軍一夜撤軍，使館人員乘直升機倉皇撤離的樣子，簡直可以說是慘敗，媒體把它與越戰期間美國西貢撤離相提並論。

誰能想到，塔利班半年前還在農村和郊外打遊擊，竟會如此迅速地再次奪權。美國扶持的阿富汗政權竟如此不堪一擊。阿富汗政府軍有三十萬，而塔利班只有七萬左右，雙方的武器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短短一個月，塔利班就成功地使阿富汗再次變天。整個世界都對阿富汗政府軍的表現目瞪口呆。這支擁有現代化武器的政府軍的敗退可以用兵敗如山倒來形容。

對此，後代的歷史學家們會有多種分析原因，但我覺得有一個簡單而又直截了當的解釋。那就是二十年來在阿富汗，除塔利班以外，並沒有形成第二個具高度組織性且團結一致的武裝集團。阿富汗前政府及其軍隊看起來好似團結，但其實不是。其政府組織覆蓋全國，政令來自總統，且有一個服從命令的軍隊，但這個行政軍事組織缺乏權威性的領袖，組織實際非常鬆散，沒有獻身精神，也缺乏戰鬥意志。

我們可以發現，近半個世紀以來，阿富汗的政權更迭，或是在外國軍隊的入侵下，比如蘇聯和美國；或是國內一個武裝集團，比如塔利班，攻入首都；或是透過政變來實現的，也就是「槍桿子裡奪取政權」。一旦阿富汗國內只有一個高度有組織和戰鬥意志的武裝集團「塔利班」，阿富汗的變天就是遲早的事。

美國媒體哀歎，美國在阿富汗建立代議政府的計畫崩盤了。實際上，成熟的研究者都知道，民主是多方妥協的結果，當阿富汗仍以武力來決定和維持一種權力結構，民主註定是脆弱的。阿富汗的迅速變天可以說既是「美國歷史實驗的失敗」，也再一次提醒我們注意阿富汗社會中，傳統力量如宗教意識形態及其組織、農村部族社會經濟基礎，會如何影響社會發展。

美國在阿富汗建立一個現代國家的努力失敗，也與前後五個美國總統實行五種不同的戰略有關。美國只知道強加自由放任的西方民主制度，卻不考慮阿富汗部落政治和社會現實。美國最長的戰爭以如此羞辱的方式結束了。美國武裝的三十萬政府軍被幾萬塔利班軍隊打敗。這是現代史上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其中的教訓將為後代歷史家不斷回顧。

何平

1251年蒙哥即蒙古大汗位，他任命其弟旭烈兀為波斯統治者，並派其繼續西征。旭烈兀於1256年渡過阿姆河，先後征服了包括阿富汗在內的中、西亞諸地；1258年，他攻陷巴格達，滅阿拔斯王朝，建立了伊兒汗國(1258-1353)。

伊兒汗國統治期間，將大量蒙古人遷至阿富汗，加強對當地人民的同化與管理。現在阿富汗國內哈扎拉族人，據考證就是當時遷來的蒙古人，因為哈扎拉在蒙古語裡就是「千戶」之意。伊兒汗國統治初期，還保留著蒙古人游牧生活的特性，不重視興修水利和發展農業，使阿富汗地區的經濟發展近於停滯。這種情況直到十三世紀末合贊汗(Ghazan Khan, r. 1295-1304)在位期間才有了顯著變化。

合贊汗上臺後，實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他放棄了蒙古人原先信仰的薩滿教，改信伊斯蘭教，並廢「伊兒汗」（藩王之意）稱號，改稱「蘇丹」，不再臣屬於元朝。這一項政策加速了國家與伊斯蘭教的結合，從而穩定其統治。合贊汗還鼓勵墾殖農業，發展手工業和商業；制定新的徵稅方法，禁止高利貸；獎掖學術和文化的發展。這些措施都有利於阿富汗地區經濟的發展和文化的復興，使之逐漸脫離征服初期的荒夷狀態，開始走向繁榮。

庫爾特王朝(Kart Dynasty, 1245-1389)是繼加茲尼、廓爾王朝之後，阿富汗人建立的第三個王朝。庫爾特王朝的創始人是廓爾王朝貴族的後裔。他們一直擁有廓爾地區，後來又取得了赫爾特地區。庫爾特蘇丹因協助蒙古人遠征印度有功，被蒙哥汗封為阿富汗西北部赫拉特、廓爾等地的總督，同時兼任阿富汗東南部法臘、錫斯坦、喀布爾等地的總督，權力幾乎涵蓋了整個阿富汗。

庫爾特王朝一方面鎮壓阿富汗地區的反抗者，維持王朝統一；另一方面也不斷反抗伊兒汗的統治，表現出強烈的獨立傾向。但伊兒汗國不允許庫爾特的獨立，曾多次進行征伐。從1270-1338年間，幾乎每個繼任的伊兒汗蘇丹都要對庫爾特王朝發動戰爭，但始終沒能使之屈服。

庫爾特王朝時期，對蒙古人所破壞的城市尤其是赫拉特進行了重建。人們給城市重新修築了堅固的城牆，建造了雄偉的宮殿，也恢復了集市和商業區，還把破舊的清真寺裝修一番。庫爾特的蘇丹還邀請學者文人再次來到這座城市，宣講科學文化知識，進行學術研究。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赫拉特逐漸恢復了伊斯蘭世界文化名城的風貌。

1353年，伊兒汗國衰亡，庫爾特王朝藉此機會完全獨立，但這種短暫的獨立狀態不久便被新興的帖木兒帝國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