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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愛:短篇小說集(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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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愛:短篇小說集(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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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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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堯寶佳原是宣傳隊骨幹,有個戀愛對象,但被家裡給硬生生拆散。
送行那天紅太陽當空高照,公社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擴音器反覆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拖拉機噴著黑煙,送來當胸繫著大紅花的青年,他們都精神抖擻,穿著嶄新的草綠色軍裝,只差紅帽徽紅領章。這些天之驕子跳下拖拉機爬上大卡車,雄心勃勃奔赴前程。衛平帶領孩子們揮動彩綢載歌載舞,高唱毛主席語錄歌。堯寶佳站在送行人群後面,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卡車……
愛是無法阻止的,哪怕潛藏在心底。

作者簡介

李安娜,1947年生。1969年下鄉當知青,在當地教過七年書;1980年到香港,做過女工和文員。退休後始敲打鍵盤重拾文字,以筆名笨鳥撰寫博客,雜文隨筆刊載菲華世界日報,小說、散文、詩歌登載該報文藝副刊。著有《遙遠的莫家店──短篇小說集》、《老房子──短篇小說集》、《迷失的橡樹──短篇小說集》。

目次

【代序】我們這一代/溫陵氏

歲月憶往
江姥姥
光榮人家
杏花
老屋的兒女
順風車
老爺子
血的洗禮
師公勇叔
老柳
兩姊妹
當官的友人
因為有愛

夕陽絮語
你幸福嗎?
秀蘭
兩親家
父與子
相親
黃蓮
群聊拾趣
迪迪照相館
午夜鈴聲
馬評人生

後記

書摘/試閱

因為有愛

周衛平在縣城招待所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乘惟一的班車轉赴本縣最邊遠的一個公社。車子翻山越嶺,顛簸整整三個鐘頭才抵達目的地。待站長卸下汽車頂上的行李,她將橫豎各打兩道杠杠的棉被甩上肩,攤開手中揉皺的紙團,望望四周確認方向,手繪地圖告訴她目的地的位置。姑娘一手挽起大旅行袋,一手拎裝面盆的網兜,迤邐走過鎮上的小街。供銷社的店鋪都開門做生意,只是門可羅雀,店員們向遠來的女生投以探索的目光。而後她穿過一大片農田,蹬上幾十級石階,朝著小山坡上的那所小學,一身塵土堅定地往前走。
終於踏上最後一級石階,站在一片大操場的邊沿,那兒沒有跳高跳遠的沙坑,沒有籃球架,操場上空蕩蕩的,除了一群孩子跟在一個男人後面跑步做操。迎面朝南的大門和一排粉刷過的白色圍牆,左邊寫著大紅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右邊是「萬物生長靠太陽」。體育老師猛吹口哨,孩子們偏不聽指揮全望了過來,一直目送來客跨進校門。
朝南的院落是住校老師的生活空間。天井很寬敞,有口水井,井旁兩格洗衣池,廳堂做為教務辦公室,兩邊各有前後兩間房。一位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對來人點點頭,打開左邊一道房門,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一定是新來的周老師吧,這是為您安排的房間,老校長到鎮上開會去了。我叫阿全,生活上有事可以找我。」他靦腆地朝衛平笑一笑走開了。
衛平喘息了一陣,打量了這個小房間。單人床靠著一面牆,順著牆往上望去,是屋頂的椽條、脊檁和單薄的瓦片,朝西有扇沒鑲玻璃的窗子,泥地板上一張僅三個抽屜的辦公桌,一隻靠背椅,一個面盆架。不一會兒聽見鐘聲響,想必是阿全打的鐘吧。一時間北面嘈雜聲起,孩子們呼呼地衝出課室湧出北邊校門,放學回家吃飯去了。
兩位女教師陸續由邊門進來,都捧著講義夾、粉筆盒及一大堆書簿。走在前面的是三十出頭的王鳳英老師,正牌師範畢業生;後面是個年輕女子,民辦教員堯寶佳。她倆熱情地問候了新人,打開各自的房門。堯寶佳住衛平隔壁,右面兩間房是王鳳英的住家。寶佳掩上房門到天井吊上一桶井水倒入水池,兩人洗了手齊聲邀客人一齊用午膳。天井兩邊的過道一邊是大家用膳的廚房,鍋灶桌椅齊全,另一邊是洗澡房。
沒上任之前已經打聽清楚,學校是鎮上的完整小學,一至六年級各有兩個班,幾位男教師都是師範學校畢業的本地人,戶口雖在校內,但每月一發工資他們就支走糧、油、肉、糖票,與家人共度時艱去了。阿全僅在中午替校長和女教師做簡單的飯菜,早晚各自解決。午飯是固定伙食,六兩米飯五分錢菜,每人面前擺放著一隻小碟,幾條豆腐干加一大撮不見油水的土豆,桌上有一海碗任人下飯的鹹蘿蔔乾。
兩位女教師吃了飯關上房門午休。王鳳英的女兒詩詩在附近上中學,帶了飯去,下午放學才回家。衛平到柴火房燒了一大鍋水,在天井洗好頭後過對面房洗澡,接著洗衣晾曬。換上乾淨的衣裳,披散齊腰的長髮,整理床鋪掛上蚊帳,她感到輕鬆愉快,從此將開始全新的生活。
周衛平出生於一九五○年底,時值中國出兵援助北朝鮮,「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拉開序幕,父親為之取名「衛平」,顧名思義保衛世界和平。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加之父母愛的滋潤,她無憂無慮,快樂而健康,直至一九五七年父親成為右派,父女從此永訣。
父親不在的日子並不淒苦,畢竟在和平環境,母女相依為命,家是她們的港灣。真正恐怖的並非外敵入侵,而是內亂,窩裡鬥的天下大亂。作為獨生女衛平本不必下鄉,然而她卻無法在城市待下去,急欲逃之夭夭。大亂初起的日子,母親因「右派分子婆娘」的身分一再遭遊鬥,女兒被視作黑幫子女受盡歧視。後來打派仗,並非人人都有當逍遙派的自由,人們必須依附任何一派才有工資發。公司大多數都參加「促派」,母親也加入了。可是後來「促派」遭清算,許多人被指「站錯隊」。當權的「革派」頤指氣使,利用中央政策強迫一大批工人幹部下放到邊遠山區。一個革派女頭頭看上了她們的住房,厄運再次來臨。
即使不必跟隨母親下鄉,母親走了住房也得交出,女兒已經成年。那年頭沒書讀沒工作唯一的出路是嫁人,前來說媒的還真不少。停學兩年來衛平閒得慌,天天讀書彈琴刺繡,借以打發浮躁的心情。女孩長得清麗可人,不自覺地給周遭陽盛陰衰帶來青春氣息,多少眼睛對她注目。有個紅得發紫的退伍軍人手握大權,暗示姑娘若是答應了,可給予工作的機會,母親亦能盡快調回城。有人替這家伙放出風聲,其他青年男工都噤若寒蟬。
然而他們利誘不了女孩。年關將到,總不好叫人露宿街頭,領導終於答應安置一套房子在郊外漁港。姑娘只求有地方住就接受了。當她把家當搬到新的住處才大大吃了一驚。當年市區範圍小,漁港人煙稀少,過了大生里可以談得上滿目蒼涼。面山一大片空曠的土地,面海的一方是漁市場和漁村,兩處相距甚遠。在一處長著蘆花的小山腳蓋著一排矮矮的小屋,看其外型說是住房,不如說更像豬舍。果然有人證實:那塊土地原是五十年代集體化的養豬場。難怪時時聞到豬屎臭!確切地說,是將豬舍改建為簡易宿舍。
姑娘的房子在第一間。打開門裡頭黑洞洞的,沒有窗戶,開燈才能看清楚。一字的長條隔為兩間,前面有灶間可做廚房和飯廳,後面當睡房,沒有廁所。天哪!最糟糕的是與隔壁的公用牆壓根兒不到頂,起碼還差一尺!如此半壁牆的設計,哪家人做哪樣事,鄰人皆一清二楚!
家中沒有米也沒柴草,大灶是燒柴的,可政府供應的是煤球。天寒地凍,搬家令衛平又累又餓。附近沒有商店,遠遠的大生里的舖子也該歇了,往返市區的公車一早過了點。她穿上所有衣服蓋上被子也暖和不起來。上半夜只聽見隔壁孩子的啼哭,男人和女人的耳語,床搖動得吱吱作響,還傳來更遠處的夢囈;下半夜床下不斷有老鼠跑過,即使開著燈亦徒勞。天還沒亮才迷糊了一陣,卻聽到鄰人主婦起來生火,開始了一天的大合唱︰柴草燃燒劈劈拍拍,淘米下鍋窸窸窣窣,小孩撒尿叮叮噹噹,男人喝粥呼嚕呼嚕,開門關門咿咿呀呀……
必須先解決吃的,縱使在外面食堂吃了飯才回家,也得備點不時之需。她拿出糧油證、米袋和玻璃瓶,朝漁港走去。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魚腥味兒,漁民們正把一簍簍新鮮漁獲搬上岸。不過大眾毋須開心得太早,這些漁獲必須交給公家處理:大魚歸大人物安排,餘者層層「過濾」,起碼折騰到下午三點才營業。想買魚的百姓一早排著長龍恭候,每人僅限供應三毛錢小魚。糧店售貨員看了糧證搖搖頭說,你不是這一區戶口,到市區去買吧!衛平掃興地找了家舖子,掏出錢和糧票買了個饅頭,坐在髒兮兮的椅子上咬起來,吃罷再買幾個帶回去。
大人們都提著飯盒踩著破自行車上班去了,沒書讀的孩子們留在家中。衛平不是小孩也不能算是大人,因為沒書讀也沒有工作。她合上眼想補個覺,隔壁的小孩卻吵個不休。這一窩住著二大三小,五口之家合睡一張床。女主人是「師傅」級女工,死了老公拖著三隻油瓶,同居的男工好似「矮腳虎」,偶爾見到新搬來的姑娘皮笑肉不笑,猥瑣極了。
「哥,我不脫衣服,我冷!」大妹才七歲,奶聲奶氣地。
「蓋上被子就不冷!瞧哥也脫光了!」哥快十歲了吧。
「哥別咬我,好痛!」
「叔也這樣咬住媽,不痛!」
哇!哇!最小的娃娃哭了。
「給小妹塞奶嘴!」大哥發出指示。
……
衛平一下子沒了睡意彈跳起來,不能再忍受這個世界!唯有逃、逃、逃!她躲到市區表姐家,倒了一夜苦水,再不肯回漁港。舅舅五十年代「支邊」去了山區,在一家食品公司當會計,剛放年假回來。食品公司即是屠宰場,千萬不要小覷這份職業,長年的物資供應才沒餓死這個家族,特殊職位幫助舅舅結識了許多朋友。舅舅問她肯去深山教書嗎?當然肯!於是舅舅替她謀到一個小學代課職位,她毫不猶豫啟程前來。
晚間老校長在學習會上作了介紹,教務主任指派給衛平具體工作,負責二年乙班班主任及語文、算術、音樂的教學工作。老師們幾乎每晚都要政治學習,或者開教研會,會後男教師一手電筒一手打蛇竹,一道道光柱向四方遠去,頗為壯觀。光亮最後如螢火蟲閃爍在樹下,在田間,隱匿在黑夜中。衛平常有一種詩意的感覺,幾次舉筆想寫點什麼,可當今世上除了歌頌偉大領袖,能寫什麼呢?
隔壁的堯寶佳與她同年。堯寶佳諧音「要保家」,同樣出自「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時代義意。農村長大的姑娘一點不黑,料是父母疼惜少上山下田,身材頎長皮膚細膩,長長的眼睛彎彎的眉,兩頰緋紅如兩朵玫瑰。寶佳爹是大隊支部書記,女兒雖只小學程度,卻給安排來當民辦教員。王鳳英說,寶佳的丈夫去年剛提幹穿上四個兜,首次放假回來娶妻,寶佳娘急忙將女兒送上,怕的是女兒長得俊跟人跑了。堯寶佳原是宣傳隊骨幹,有個搭擋的戀愛對象硬生生給拆散了。現役軍官兩年才放一次假,只要捱到十五年軍齡,老婆便可隨軍。農村姑娘當官太太無疑是一條前途似錦的光輝大道。或許太年輕尚未有功利之心,堯寶佳並不認真教書,老師們流傳她經常讀錯音寫錯字,最經典的的笑話是批改作文:萬里無雲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
今天是週末,堯寶佳和其他老師很早就回家。自衛平來校後數得出鄰居留宿的日子,看來不到星期一別想見她的面。衛平到鎮上蹓躂了一陣,巡視一下郵電所有媽媽寄來的信嗎?供銷社有什麼緊俏物資到?再經公社到糧站瞧有米粉賣嗎?鎮上的人們都認識來自濱城的大姑娘,經過公社和戲院,一路不斷有幹部和家長打招呼,山裡人對老師是極尊敬的。最後她拎著一小袋米粉,繞了一個大圈慢悠悠地沿公路走,打算穿過中學再從小路返小學。
公路上沒有車輛經過寂靜無聲,夕陽倚在山巔,天邊的晚霞將盛開的杜鵑花映照得更加燦爛,衛平的心情與山花同樣綻放。正當她準備朝中學大門拐入時,發現前面背陰處有兩個交纏的人影。我不是眼花吧?好似阿爾巴尼亞電影的鏡頭!處身禁慾的革命年代,男女關係人人諱莫如深,哪有人這等膽大包天?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此刻太陽突然一下子掉到山背後,大地迅速變得一片漆黑,原先眼睛盯著的那幽暗處,只見晃動著一片貝殼。她頓時明白了!那不是堯寶佳嗎?山裡女人都剪短髮,只有她梳著一條大辮子盤上頭頂,攏著隻貝殼般的大髮夾。那漂亮的髮夾是老公從海防駐地帶來的。這時遠遠的校內宿舍燈齊齊亮了,衛平快步跑了起來。
王鳳英的房間沒亮燈,女兒在她自己房內做功課。
「周老師回來啦?我媽逢週末都回家看外婆,咱們上門閂吧!」詩詩乖巧而有禮貌。
「好啊!」
衛平轉身去閂門,冷不防堯寶佳撞了進來,把大姑娘和小姑娘嚇了一跳。她們不免尷尬地退入自己的房間,留給後來者關門。
衛平用煤油爐煮了碗米粉湯,咕嚕嚕倒下肚子,在天井洗碗、刷鍋、洗臉、刷牙。山區春寒料峭,沒有月亮的夜晚,除了地上幾縷泛黃的燈光,到處黑漆漆靜悄悄的。供電時間六點到十二點,窩上床看小說才是最美的享受。她看了幾頁就覺得腦瓜糊塗,索性拉下開關找周公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隔牆一陣響動吵醒,隨手拉下燈掣,竟已停電。並非衛平要聽壁角,她和寶佳的房門分別在前後位置,兩人的單人床需避開門口貼在同一面牆上。土坯牆與屋頂有條大縫隙,床架和床板都太單薄,夜深人靜時時聽見對方翻身的響動。沉寂了一陣衛平再睡去,朦朧中似乎聽見床搖動的聲響,她只好大被蒙頭,管它地動山搖。
衛平醒來已日上三竿,幸虧是星期天,自己懶洋洋地漱口洗臉之時,詩詩已經吃過早點洗畢碗筷在餵雞。姑娘偷偷望望隔壁單位,鐵將軍把門呢,看來寶佳一大早出的門,她決心守口如瓶不提昨晚的事。此時大門外傳來吆喝聲,阿全領著幾個山裡人進來。兩個蓬頭垢面的漢子赤著大腳板,挑著兩擔劈好曬乾疊得整整齊齊的木柴;一個小男孩擔著兩個尿素袋子;阿全手提兩隻小鐵罐。柴禾是公家的;袋子黑呼呼的看似裝木炭,有人送給王老師的;罐子裝著香噴噴的豬油,不消說是舅舅捎給衛平的。自從她來這兒,王老師做菜的油有了著落,周老師的木炭和瓜菜也不缺。
啊,今天逢墟,政府規定十日一墟,衛平這下子才真正睡醒。她遞了一罐豬油給詩詩,向她要回舊罐子,詩詩到處找不著,猛然想起什麼,打開那男孩捎來的袋子,一袋是木炭,另一袋是佛手瓜和薯仔(淮山),還有個空油罐子,一隻沾滿炭黑的牛皮紙信封,上面寫著「鳳英啟」三個遒勁有力的毛筆字。
難得週日也是墟日,一定要出去逛逛,除了買蛋,還得去醫院拿點藥。她先到衛生院去。墟日看病的人特多,來自深山老林的農民趕了場才有錢看病,不像公費醫療者白拿藥扔了不當一回事。衛平踅到宿舍區,光明正大走後門。農婦生孩子多數叫當地產婆,婦產科劉醫生主要負責計畫生育,不下鄉的日子閒著呢。
「我昨晚才回來你們就輪流找上門來了!」劉醫生是衛校畢業生,人長得標緻,性情豪爽,落落大方,鎮上的女幹部都視之為朋友。
「你是說王老師、堯老師也來過?」衛平很是吃驚。她心想,莫非寶佳昨晚肚子疼?後悔自己想歪了沒起來看看她。
「堯老師替我宣傳計畫生育,勸她嫂子服用避孕藥。那女人生了兩個女娃子,死活不肯放環,小姑子叫她先養好身子,遲些追個男孩才結紮……你臉色不大好,什麼毛病?」
「我……我……」衛平囁嚅起來,臉都彆紅了。
「別害羞,即便要避孕藥也沒問題。做女人不容易,老實告訴你,我也服用,為的是調理身體。我老公遠在四川,他下個月放年假回來。每年十二天探親假,我們想造人都難!」看來劉醫生患了職業病,忘了面前是個少女。
「我只想要安眠藥!」衛平差不多大聲疾呼。她突然想做一次饒舌者,小心翼翼問道:「王老師病了嗎?」
「王老師是長期病患,例牌拿一大包胃藥、止痛藥和風濕膏,你不也找我看疑難雜症?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你認識王老師的右派前夫嗎?這一回下鄉去他們那條村,村幹部指著他的背影告訴我。可惜一個滿腹墨水的文化人,燒了十幾年炭,背都駝了。」劉醫生繼續喋喋不休。「你睡不著覺?想念情人吧!我也常常想念我男人。別吃太多,養成習慣就不好。」她頭也不抬,一邊嘀咕一邊迅速寫下處方單,開了一瓶安定片。
衛平告辭,去窗口取了藥,上街買了十隻青皮大鴨蛋。
今晚詩詩早早熄燈上床,因為王老師還沒回來,大門尚未上栓。衛平捧著︽復活︾讀不下去。人人都有愛人掛念,我該掛念誰呢?除了母親,愛我的人在哪裡?天地寂寥四野沉靜,回答自己的是窗外清晰的蛙鳴。隔壁傳來開門聲,牆那邊有人砍了誰一巴掌,一把熟悉的哭聲。
「你憑什麼恨我?我自己做不了主!我活該受苦,活該!只是你不能因為我毀了自己……」
嗚嗚咽咽的啜泣從一個窗口飛出,飄入另一個窗口。
牆那面的床板輕輕地晃動。衛平迅即吞下一粒安定片,一切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春天氣候多變,清晨下起了雨,阡陌泥濘難行。老師打著油紙傘穿著膠雨鞋,孩子們戴斗笠光腳板,走廊一灘灘的水跡,教室、辦公廳都濕漉漉的。上課鐘響了,校內頓時鴉雀無聲。因為第一堂沒課,衛平關上門改作業。有人敲打隔壁的房門。
「誰?進來吧。」寶佳懶懶地打開門。「全叔?」
「你爹叫你中午回去一趟。」全叔站在門口說。
「啥事這麼急?我偏不稱他們的心!你跟他說,等我有時間回去不遲!」寶佳簡直拿阿全來出氣。
「寶貝姪女兒,這些天你瘋哪去了?昨日你夫家找上門啦。聽叔勸一句,快回去商量,千萬別出事,把爹娘氣死你就後悔莫及啦!」阿全丟下話就忙他的事去了。
中午只有兩個人吃飯,校長的飯照例是阿全送去他那兒的。衛平想,寶佳終是怕父母,乖乖回家去了。
連續下了一個多月的雨,人沒去處特別悶,衛平除了上課就是看書。農人忙春耕,幹部忙徵兵,縣委將學大寨會議指定在這個邊遠公社召開,下週連續五天會議之後還要歡送新兵入伍。天氣才稍微放晴,阿全通知周衛平到校長辦公室,教體育的吳老師已經等在那兒。公社指派給小學一項任務,要他們訓練孩子準備給入伍的新兵送行。
週末下午周老師和吳老師免去政治學習,兩人陪學生忙乎了一天。這一陣子夜夜聽雨,衛平睡眠很好不需要吞安眠藥,今晚更是累得一搭上床就睡死去。然而想不到半夜她還是醒了。
「爹擔心哪天事發男家要告你,所以我才答應他們,只要安排你入伍咱就斷。這一去你一定要好好當兵,做了官才回來見我。今生咱沒能做夫妻,只能等來世……」
送行那天紅太陽當空高照,公社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擴音器反覆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拖拉機噴著黑煙,送來當胸繫著大紅花的青年,他們都精神抖擻,穿著嶄新的草綠色軍裝,只差紅帽徽紅領章。這些天之驕子跳下拖拉機爬上大卡車,雄心勃勃奔赴前程。衛平帶領孩子們揮動彩綢載歌載舞,高唱毛主席語錄歌。她突然發現堯寶佳站在送行人群後面,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卡車,不曉她心儀的男子漢是哪個。
周衛平似乎明白了,愛是無法阻止的,哪怕潛藏在心底。人間到處都有愛,因為有愛人生才不孤獨。
二○一一年五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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