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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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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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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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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寫人,寫故事,用文字追憶,
張毅、李名覺、傅聰、余英時、李行,心心念念──心不捨、念之情!
蔡瀾、周龍章、高行健、艾未未、夏陽……
那些曾經深刻的情感,一種生命的溫暖、光暈!
一個時代印記!
他們的成就與失落、歌哭與歡笑,
無不是一代菁英華人世界想像共同體的抽樣。


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張毅
就像他們在人生中始終崇尚的「仁」字的組合,人在一邊、而另外一邊是一上一下成了二,那豈不是人與人相處的哲學,這種帶有宗教意味的「仁」字,貫穿在他們日常生活中也貫穿在他們的作品中,成就彼此、彼此成就。他們用心血熬成了最美的琉璃藝術,用時間向世人證明了最美的不渝愛情!

揮手自茲去──送傅聰
聊天時唉聲嘆氣是傅聰一貫的情緒表達,他早已養成習慣,習以為常不自覺,他在人生的歷程中,憂心的事、在乎的人、承載的包袱、內疚的心結、家庭的巨變、追求的完美,都太沉重、太龐大、太繁多、太勞累……但有幸的是他對音樂的「愛」以及對愛的毫無保留地謙卑和奉獻,精神和理想上無止境的追索支撐了他的一生!

致敬舞台設計泰斗──李名覺
我熟悉李名覺創作,是因為那些年他為瑪莎・葛蘭姆舞蹈團(Martha Graham)、喬佛里芭蕾舞團(the Joffrey Ballet)、艾利舞蹈團(Alvin Ailey)設計了許多重要作品。此外,李名覺為雲門舞集設計了多部作品,其中包括我偏愛的林懷民一九九三年創作的屈原詩集《九歌》,舞蹈語彙有獨創性之外,令我讚嘆感動不已的舞台設計是台前的樂池中蓄滿了水,上面漂浮著荷花;《九歌》尾聲由近千支點燃的蠟燭匯成燭海流動著,大氣磅礡、寓意深長。

余思余念──悼余先生英時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人情」,余先生向來看得很重,雖然他在世界知識文化界德高望重,仍然帶著使命感的關懷文化、社會、時局,年輕學子去余家有如上廟堂,希望得到余先生指點。給我的印象他幾乎是有求必應,無論是流亡在外的知識人,或是來美國開會的兩岸三地學者前去拜訪,他家大門總是敞開著。有次我向余先生建議:出本專集,收羅他為他人出版寫的序和題簽,我看過不少篇余先生為學人和作家寫的序,可以感到他是認真對待,仔細看過後才下筆,為伸張正義、為弘揚文化,更多的是為需要他拔刀相助,不得不「仗義」為之。

念舊──緬懷李行導演
李行導演本人一直以「電影義工」自居,終生為電影奉獻。對台灣電影的貢獻與提攜後進,忘我的熱情有口皆碑;為兩岸電影的合作和交流奠下基石做了很多稱得上改變電影史的工作,創辦了「兩岸電影展」,去世前仍然擔任「兩岸電影交流委員會」主任委員;十三年來他親力親為不忘電影使命,在他的協調下「兩岸三地導演會」每年定期舉辦,成為兩岸三地電影人一個聚會交流的重要平台。
∣真情推薦∣
王德威∣白先勇∣李歐梵∣林青霞∣孫康宜∣蔡瀾∣鄭培凱
(依姓氏筆畫排序)

作者簡介

江青

一九四六年生於北京,十歲在上海小學畢業後,入北京舞蹈學校接受六年專業訓練。此後她的工作經驗是多方面的:演員、舞者、編舞、導演、舞美設計、寫作。
一九六三至一九七○年在香港、臺灣從事電影,主演影片二十九部,並參與數部影片的編舞工作,於一九六七年獲臺灣電影最佳女主角金馬獎。
一九七○年前往美國,開始接觸現代舞,一九七三年在紐約創立「江青舞蹈團」(至八五年),舞團和她的作品不斷地在世界各地巡演,並應邀參加國際性藝術活動。
一九八二至八四年應邀出任香港舞蹈團第一任藝術總監。
先後任教於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紐約亨特大學、瑞典舞蹈學院以及北京舞蹈學院。
一九八五年移居瑞典,此後以自由編導身分在世界各地進行創作和獨舞演出,並經常擔任歌劇和話劇的編導工作。她的藝術生涯也開始向跨別類、多媒體、多元化發展。其舞台創作演出包括:紐約古根漢博物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倫敦Old Vic劇場、瑞典皇家話劇院、維也納人民歌劇院、瑞士Bern城市劇場、柏林世界文化中心、北京國家大劇院歌劇廳、羅馬歌劇院等。
近二十年,作者勤於筆耕,創作多部舞台和電影劇本,其中《童年》獲一九九三年臺灣優秀電影劇本獎。
出版著作:《江青的往時.往事.往思》、《藝壇拾片》、《故人故事》、《說愛蓮》、《回望》、《我歌我唱》、《食中作樂》、《舞文》。
現居瑞典、紐約。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語(依姓氏筆畫排序)
新作《念念》是江青的第八部作品,依然著墨她熟悉的人和事,行文如話家常。但讀者很快會發覺,那些人都非等閒人物,那些事恰恰銘刻著一個時代印記。……他們的成就與失落、歌哭與歡笑,無不是一代菁英華人世界想像共同體的抽樣。──王德威

江青寫有趣的人,寫有趣的事,看她的文章會覺得興趣盎然。──白先勇

江青寫的懷念文章,就是與眾不同,給讀者一種特別的親切感,不論認不認得當事人,都覺得如見其人,因此也備加懷念。──李歐梵

看了《念念》的目錄,幾乎每篇文章我都熟悉,我是她最初的讀者,是她最勇於提意見的讀者。疫情中反而是江青寫作的高峰期。「嘔心瀝血」四個字已經用爛了。但除了這四個字,我沒有其他更恰當的字眼來形容她這一年多的寫作過程。──林青霞

只有永遠念舊又忠於朋友的江青才寫得出像《念念》這樣的作品。這是繼《我歌我唱》之後的另一部傑作。 ──孫康宜

蔡瀾推薦!──蔡瀾

江青的《念念》,以流暢優美的文筆,讓我們感受一代文化人與藝術家的風範,拉近了我們與他們心靈的溝通,從而提升讀者對文化審美境界的感悟。──鄭培凱


念念,因為不忘/王德威

江青是當代藝文界的傳奇人物。她出身專業舞蹈科班,一九六○年代走紅港台電影界,旋即於七○年代自影壇消失。當她再度復出時,已經回歸本行,成為現代舞蹈名家。九○年代後,江青提筆為文,開啟了寫作事業。她藉散文回顧人生百態,敘述師友舊事,懷念畢生摯愛之人,筆下行雲流水,自有一股真情流露其中。或許如她所言,寫作於她有如另一種舞蹈──一種舞文。翩然而起,戛然而止,正是一種有情的律動。
新作《念念》恰是一個例子。這是江青的第八部作品,依然著墨她熟悉的人和事,行文如話家常。但讀者很快會發覺,那些人都非等閒人物,那些事恰恰銘刻著一個時代印記。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史學大師余英時伉儷,鋼琴家傅聰,琉璃工藝家張毅、楊惠珊,畫家夏陽、韓湘寧,行為藝術家艾未未,文化老饕蔡瀾……。他們或在紐約、倫敦、巴黎,或在台北、香港、上海。而江青則定居瑞典和紐約,經常來往歐美與亞洲。由於她的串聯,這些天各一方的藝術家、知識分子和文化人形成一個精彩的網絡。他們的成就與失落、歌哭與歡笑,無不是一代菁英華人世界想像共同體的抽樣。
《念念》書名靈感來自艾未未為紀念汶川大地震十三週年所創作的裝置藝術「念念」(Commemoration)。二○○八年五月十二日下午兩點二十八分,四川汶川地區發生八級以上大地震。罹難者近七萬人,失蹤者近一萬八千人,傷者不計其數。死難者中有近五千七百九十七位學生,絕大部分因為所在學校建築倒塌而過早結束生命。何以學校建築如此脆弱?這是不能聞問的問題了。艾未未利用網路平台設置,組織全球華人志願者在不同時區接力念出逝者的名字。由二○二一年四月四日清明節(正巧為西方復活節)開始,五月十二日地震周年日午夜結束,全程三十九天。「念念」計劃內容上寫著:「名字是生命的最初也是最後屬於個體的基本特徵。尊重生命,拒絕遺忘!」
江青參與「念念」計畫,也在誦讀逝者名字的過程裡深受感動。念念:想念、感念、懷念、紀念、誦念。志願誦讀者的聲音來自世界各方,此起彼落,呼喚十三年前被壓在坍塌校舍下的每個年輕生命。這不只是一項公眾藝術,也是一場後現代加前現代的招魂儀式──聲帶顫動,音頻傳導,魂兮歸來。艾未未為當代最重要的行為藝術家之一,他的創作每每引人側目,卻貫注著本人無限心血與創傷記憶。 
江青從「念念」計畫中彷彿明白了更多。天地不仁,那場摧枯拉朽的地震撼動一切看似堅實的地上基業,但比起天災,人禍又如之何?汶川成為一個代號,直指種種歷史的自然的板塊碰撞下,不得不爆裂的零地點。「救救孩子!」一百年前魯迅的狂人如是呼喊,但孩子──可能是好幾代的孩子──早已錯過黃金救援時刻了。
《念念》收錄的其他文章也許沒有如艾未未的藝術那般沉重,江青延伸「念念」的構想,展開她一個人的救贖記憶、還原生命的計畫。我們大約可以從三方面來看她的寫作。她書寫,因為她想念、掛念好友知交,生命中無數吉光片羽。鋼琴家傅聰名滿國際,但多少人理解他生命底層所蘊藏的陰霾?大概從父母親(傅雷、朱梅馥)在文革中自殺後他再也不能快樂了,只有從鋼琴的世界裡得到寧靜。張毅、楊惠珊的不倫戀當年轟動台灣,爾後三十年他們化醜聞為晶瑩剔透的琉璃。但再美的工藝抵擋不住病魔來襲,「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來了又走了。紐約的周龍章多才多藝、八面玲瓏,是華人圈的傳奇人物。然而在他古靈精怪的身影後,是他對愛情的可望而不可得。韓湘寧和夏陽都曾引領六○年代台灣畫壇風騷,最後齊聚紐約闖天下。而江青看見了他們在畫作之後,為人父、為人夫如何勉力扮演應盡的角色,有所成,也有所失。
江青和這些人物都有數十年的交情,非如此不足以理解他們的故事。愛情的牽絆,親情的糾纏,人生道路千百條,終究殊途同歸。作為傾聽者,觀察者,江青付出無比耐心與關心,即使介入當事人的處境,也永遠與人為善。那是真正的友情。她的字裡行間刻畫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紐約或香港或倫敦華人藝術圈即景。彼時江青和他的朋友都還年輕,他們相濡以沫,各有各的憧憬或難關;他們未必從中得到大徹大悟的教訓,但無不因此添加了風霜與智慧。
更重要的,江青從他們的經驗裡看到另一種「念念」境界。那就是,無論現實的考驗如何,真正的藝術家、學者或文化人對自己的志業永遠念茲在茲。高行健獲得諾貝爾獎前後,並沒有產生什麼大變化,寫作和繪畫依然是他的最愛。夏陽的「毛毛人」從歐洲到美國再到台北、上海,一畫數十年,外界的褒貶永遠淡然處之。他求的不是大紅大紫,而是心目中永遠尚待完成的畫。李明覺曾是百老匯最重要的舞台設計家之一,林懷民《九歌》首演舞台即出自他的巧思。晚年即使行動不便,每週他仍然堅持到耶魯講學,原因無他,舞台上的形形色色就是他的本命。傅聰日日花費大部分時間練琴,數十年如一日;艾未未走遍天下,追求與父輩、家國、環境的和解之道;楊惠珊和張毅為了打造完美的琉璃,因而淬鍊出無數失敗作品匯集而成的琉璃冢。
而江青更為崇敬的是史學泰斗余英時先生的堅持。余先生名滿天下,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風。但面臨大是大非的抉擇時,他顯現了無比的堅持。他批判中共對文化傳統的摧殘,多年不遺餘力,六四天安門事件後不履故土,轉而支持海外民主事業。他憑藉一己學問,原可獨善其身,「卻一輩子任重道遠,若愚大智。」他的信念如此純粹,江青從中看到了一種美,「古道熱腸」的美,擇善固執的美。
《念念》還有第三層意義。江青關心友人,熱愛藝術,不僅因為個性使然,更來自她對人生的包容。她很早就經歷過繁華喧囂,如意與不如意,終於回歸來時之路,在舞蹈創作中尋得安頓。因為看過見過,她能夠反躬自省,也願意以寬大的心胸擁抱周遭人與事,不論是高雅或喧鬧,歡樂與悲傷。套句張愛玲的名言,「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念念》中諸文寫得舉重若輕,充滿人間煙火氣息。江青擅烹飪,不時做了這個菜那個菜要與朋友家人盡歡,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她為高行健、一次為自己所作的白粥。高行健獲諾貝爾獎當夜,江青應老友之請在家款待各路嘉賓,而大家趨之若鶩的卻是一鍋白粥。另一次夏日家族聚會後,江青夜晚獨處,無可不可之際,作出一鍋清粥結束一天歡樂。「二〇二〇年鼠年,一定要對自己好點,拿出能力把每天的日子過好,把握住生活中的小細節,自得其樂才會變得有幸福感。小菜真下飯,雖然肚子不餓,但還想要再喝一碗白粥。」這是江青的本色了。
《念念》最終念的是如何面對自己,回歸本心之道。一路走來,江青曾經風光無限,但想必付出相應的辛苦。她曾有過最幸福的婚姻,喪偶之後如何走出憂傷恐怕不足為外人道。然而她繼續行走,繼續書寫。
自審一生,一路千山萬水,生命不斷遠行,不斷轉身,面對內心世界、面對現實、面對過往、面對當下、面對未知的未來,一切的一切在寫作中隨心奔馳、盡情抒發,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與滿足。
江青坦然的和朋友一起老去,也歡喜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她曾經看過北歐仲夏節日的歡樂,同樣也見證冬日聖堂儀式的靜穆與莊嚴。漫漫長夜來前,她懷念,她書寫,於是發現新的靈光。

目次

序 念念,因為不忘/王德威

啊──真過癮!
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張毅
都云阿龍痴──記周龍章
慶仲夏和大氣場
亞裔不再做「啞」裔
致敬舞台設計泰斗──李名覺
光的盛宴
安貧樂道的「毛毛人」──夏陽
胡作非為說未未
揮手自茲去──送傅聰
余思余念──悼余先生英時
念舊──緬懷李行導演
天下父母心!
念念──名字

後記

書摘/試閱

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張毅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在佛光山台北道場舉行「張毅 追思紀念會」,通告上用一行手書的字「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作標題,寫著這行字的卡片是今夏張毅在為楊惠姍慶賀生日時,隨同花一起獻上的「心」!看後我悲從中來,情不由己的馬上惦念起惠姍,擔心她如何面對與張毅的永訣?知道她不接電話,只能在點燃的白燭前,默默悼念張毅:給他送行、祈福,無限痛惜這位有情、有義、有抱負、有尊嚴、有使命感的理想主義者,才六十九歲就離開了他愛的親人和世界!同時也在燭前祈盼惠姍節哀,勇敢地邁過生離死別這一坎!
張毅與惠姍兩人晨昏相伴三十多年,即是事業夥伴也是生活搭檔更是靈魂伴侶。提筆時有很特殊的感覺,我無法書寫他們其中一個人的故事,寫二個人等於是在寫一個人,無法將他們分開,他們之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就像他們在人生中始終崇尚的「仁」字的組合,人在一邊、而另外一邊是一上一下成了二,那豈不是人與人相處的哲學,這種帶有宗教意味的「仁」字,貫穿在他們日常生活中也貫穿在他們的作品中,成就彼此、彼此成就。他們用心血熬成了最美的琉璃藝術,用時間向世人證明了最美的不渝愛情!
回想起來,與他們這對形影相隨的伉儷相識是「緣」。一九九三年,應邀到台灣參加金馬獎三十周年慶典活動,對於我最重要的是藉此機會,與當年的影界老友、同事敘舊,所以忙得不亦樂乎,嗓子都開始沙啞了。慶典活動結束前,在送別酒會上,有人輕敲我肩,轉身回視,一對氣度非凡、非塵俗的俊女帥男笑眯眯的站在我身後,帥男先開口:「江青,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天老有兩個人跟著你轉,在找跟妳單獨談話的機會?」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在盯「梢」,正不知道該如何答覆,俊女輕柔的自我介紹:「妳可能不認識我們,我是楊惠姗、他是張毅,我們倆早就商量好,這次一定要抓住影展機會親口告訴妳……」「告訴我什麼?」看俊女欲言又止略帶羞澀的表情,我反問。帥男接口:「我們一定要當面跟妳說讓妳知道,是妳在巔峰時刻毅然離開了影劇界的先例,給我們作了榜樣,給了我們勇氣,妳是開路先鋒,讓我們相信離開影劇圈換條路走,同樣還是可以開闢和進入另一個更廣闊的天地。」俊女馬上接過話:「況且妳是單槍匹馬一個人,而我們是兩個人,可以互相扶持一起走……」聽了這番肺腑之言,一時之間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為的是當年自己婚變時離鄉背井的決定,使我在異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嚐盡了人間的艱辛和痛楚。如果不是在眾目睽睽的公眾場合,我一定會淚流滿面,但那天強忍著淚水,當下約定金馬獎慶典之後去參觀他們的「琉璃工房」。
帶著無比的好奇心前去在台北淡水的「琉璃工房」拜訪,在電影界的時候我們不同期,並不相識,等於是第一次彼此近距離接觸。那年,他們倆耗盡心血經營的工房已經成立了六年,排除創業時的萬難後,開始做得有聲有色。顯而易見的是張毅是工房的總設計師,而楊惠姍是將藍圖變成現實的實踐者。他們帶著我參觀時,看著一件件楊惠姍燒製的琉璃藝術品,配著張毅準確又洗練、抒情又結合理性的為作品詮釋的文字,可以感受到這種琴瑟和鳴的愛深植於兩人追求琉璃藝術的夢中,看著他們四目凝視時那種深情和滿足感,對這雙神仙眷侶追求人生理想的認真態度,不畏艱辛的大刀闊斧,謙和而又以追求美作為崇尚的高境界,使我心中充滿了無語言喻的感動與欽羨。
參觀完畢喝茶休息時,惠姍單刀直入的問我:「妳是如何下決心『轉行』的?」我不假思索的回答:「當時我只想『逃』到一個再也沒有人認識我的環境,一切從頭開始。離開台灣時,我失去了一切,我想世界上唯獨舞蹈,歸根究底講來唯一需要的工具就是身體,七○年我二十四歲工具還在,除了去運用那本是自己一技之長的舞蹈──身體,也別無選擇的餘地。」
答完所問,我反問:「電影和琉璃南轅北轍,你們與琉璃的緣分是怎麼開始的?」張毅答:「說來這是一段非常奇妙的因緣,一九八六年我導演《我的愛》,惠姍主演,電影中遇到了琉璃,當時我們的境遇使我們馬上想到了唐代詩人白居易寫:『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我們完成了這最後一部電影,毅然決然地告別影劇圈,好像命中注定我們的命運從此跟琉璃連在了一起,可以說當時也是別無選擇的餘地吧。」
他們介紹這些年為了創業,不知天高地厚,瞎子摸象,摸到哪裡算哪裡,結果負債累累,最困難時期押地賣房外,還累積了超過台幣上億的債務,過了相當長一段有了今天就完全不知道明天的日子。兩個創業者一起,同是對財政一竅不通的瞎子和對琉璃技術全然不懂的瘸腳,憑著相愛、相信、相惜、相守,兩人相持著讓「琉璃工房」不但成為有藝術創作的空間,也打造成了響噹噹的文化品牌產業。他們談起琉璃創作歷程,四隻眼睛一閃一閃的如琉璃般晶亮,兩人又瞎又瘸地在黑暗中一路爬滾、摸索,曾經在最低谷時還雪上加霜的遇到了連窯都被燒毀的打擊。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三年半後打破僵局的是通過國際文獻資料交流,首次由日本方面知道脫蠟鑄造技法(Pate-de-verre),這個本以為只有法國人才能掌握的技法,發現中國遠在二千多年前的西漢就有了,在中國河北省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裡,放在金縷玉衣旁的兩隻小耳杯,居然是高纖維的玻璃研磨成粉鑄造,在歷史長河中被中斷被遺忘的中國古代琉璃藝術和現今國際的琉璃藝術品製作方法異曲同工。此一發現,「琉璃工房」不但將中斷數千年的中國「琉璃」文化傳承下來,更重要的是將它提升、發揚光大到以往全世界不曾達到過的水平。他們沿著由古以來對這種材質的稱呼正式定名「琉璃」,琉璃兩個字所蘊含的是他們對民族文化的使命感──要在斷掉的琉璃藝術臍帶之上,將屬於中國人的情感和故事用琉璃藝術語言表現出來,讓這個歷史跟這個時空連結。他們一再強調:「有文化才有尊嚴!中國琉璃不僅僅是一種工藝,更是一種哲學和宗教。在中國佛教中,琉璃的地位非常特殊。在《葯師琉璃光如來本願經》內有此段:『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
臨別時,他們特意讓我參觀了屋外堆積如山的琉璃塚,都是一次加一次又一次挫敗累積下來的顯赫「戰績」。惠姍搓捏著張毅的手,柔情的說:「這個人是棵可以依靠的大樹,為我遮風擋雨,他最懂我,如果今天我有些成就,那也就是他光芒的反射!」張毅緊緊摟住太太的肩膀:「我的資源是這個人,她是不見黃河、不見棺材心不死的人,我給她設計跑道,她一定會在裡面跑,即使前面完全是不確定性,也一定會跑完它!」我感慨地說:「佩服、佩服!你們執手同行,追求愛情和藝術的態度都一樣的赤誠而堅毅不拔,真是難得的人間絕配!」
之後,我一直關注他們的創作和動向,但苦於千里迢迢很難有再聚首交流的機會。九十年代末期,有機會去上海,拜訪參觀了他們在上海七寶鎮的「琉璃工房」,意外的還在工房裡遇到了電影界舊識,知道是張毅「義」氣用事助人為樂的結果。
在台灣的「琉璃工房」因為業務的發展需要擴建,但苦於當時在台灣擴建廠房困難重重,正陷入膠著狀況時,適逢大陸改革開放並展開雙臂歡迎他們到大陸開拓新市場。此前,他們已經在北京故宮舉辦過非常成功的展覽,於是毅然決定一九九六年前進大陸,到上海設工房,當時很多人表示「不樂觀」,但他們想:琉璃耳杯是在中國河北滿城縣出土,為什麼不能回去找尋歷史的根源?既然要做文化,不能光抱怨,就勇往直前去做吧!
然而「人」的經營當時是另一個新挑戰。大陸經過文革挫傷,人與人間的疏離和互不信任,是很難逾越的無形藩籬。以人文關懷為定位的琉璃工房,面臨著既大又難的課題,張毅和惠姍他們從不以老板自居,用對待家人、朋友的方式善待工房同仁,從見面打招呼「你好!」漸漸做起,希望能夠夠與工房同仁發展一種超乎現實利益卻又融洽團結的共同誠意,同事之間他們互相稱「伙伴」,而不是同事,張毅和惠姍與伙伴打成一片,成了大伙的「家長」,有時還用「爸爸」、「媽媽」來稱呼,我想是家長的真情實意感動了大伙,工房的高品味、高質量產品,也使參與者感到驕傲又自信。那天我被邀請留下來跟大伙一起吃工作餐,氣氛和諧有如一個溫暖的大家庭。
二○○八年,榮幸的與他們有合作的機會,於是再次相見歡!
起因是「中國文化演出公司」主辦中國奧林匹克運動會文化項目,決定二○○八年七月底,在北京新建成的國家大劇院歌劇廳公演譚盾作曲歌劇《茶》。二○○七年,這個歌劇版本在瑞典皇家音樂廳首演,我擔任導演、編舞和舞美設計。此次在北京的演出由譚盾本人指揮,也是他的歌劇第一次在中國上演,合作對象是中央歌劇院,我們都有信心,希望在原版本基礎上延伸中國元素,藝術上更上一層樓。
怎麼樣能夠在大劇院版本中將茶宴做得更富麗堂皇,體現大唐皇家氣派,而且更有藝術趣味?唐朝已經盛行琉璃,琉璃的特質忽光忽影,似靜似動,可以吸納華彩又純淨透明,用琉璃製作茶具、香爐等道具,可以藉著多層次的琉璃色彩、光影的璀璨變化,在舞台上重現大唐官廷歌舞茶宴氣象萬千的景像。
想到琉璃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琉璃工房」,我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聯繫了,我在越洋電話中講了一下邀請他們在中國版本加入合作《茶》的設想後,他們很驚喜,然後就約好了在上海討論工作的日程。我如約前往,作為地主,他們先帶我參觀了開設在新天地馬當路極具創意的「上海琉璃工房琉璃藝術博物館」,然後請我到他們的「TMSK餐廳」用餐,安排在那裡,我可以感受一下惠姍所設計的杯盤碗筷和所有的傢俱陳設,真是文化氣息十足的高品味餐廳,置身其間美不勝收。記得點菜時張毅完全拿出電影大導演的本色,一馬當先發號施令,我和惠姍只好再當一次演員聽任大導演擺佈。我們一邊享受美食美酒,一邊忘情地談工作,又談起大家共同的朋友們,歡愉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逝,我剛把茶宴設想描述完,惠姍馬上會意:「色即是空」,表示願意親力親為設計茶具。張毅感到琉璃工房的成立由情誼開始,這次合作也以情誼為基礎;談話中他一再表示:「對自己而言,琉璃工房不是只是一個安身立命的東西和一個品牌產業,而是背負著一個沉重的文化包袱在身上的我們這一代!」這次合作,除了大家彼此惺惺相惜的成分,《茶》劇中所蘊涵的文化意趣和禪宗精神與他們在琉璃裡悟到的一種精神,體味到的一種心境,看到的一種人生態度相近。
幾個月後,第一次看到惠姍的設計圖就被震攝住了,沒想到她會花如此多的心思和時間。在精心設計了香爐、茶缸、茶碗之外,還獨具匠心地為每個主要角色設計了凸顯身分和個性的茶具,方案幾次易稿,在演出前十天才全部完成,看似流光溢彩的「琉璃」實際上是別出心裁地用了不易碎、較輕的特殊材料製成。首演那天,在中國大劇院歌劇廳走廊和大廳上,舉辦「琉璃工房藝術品展覽」,作品的說明文案出自張毅之手,他力透紙背的文字慣用措辭典雅、氣勢磅礡的詞句,直點作品精髓,這次為惠姍設計的琉璃茶具張毅命名為:「圓融了悟」,多麼貼切而富有哲理!這次合作,我看到他們喜愛藝術的程度,那份執著和狂熱,遠遠超出了所謂「興趣」,越過的程度已經失去了疆界。
在北京排演歌劇《茶》的兩個多月裡,適巧是夫婿比雷爾病危之際,我在斯德哥爾摩和北京之間往返九次疲於奔命,《茶》首演結束的次日,就馬不停蹄地趕回瑞典,照顧住在醫院已經有一段時日的比雷爾。我們相識相守整整三十三年了,他是醫生,自知來日無多,所以冷靜坦然的交代他「在意」和「在乎」的每一件事,在病榻前,我們一同回望、懷念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那種一步一回頭的依依不捨,尤如往冥界在渡奈何橋,邁過橋去從此天人兩界。兩個月後,比雷爾溘然長逝,堅實的大地塌陷了,我頓時腳下懸空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失去了方向。
知道惠姍和張毅也同樣的並肩走過整整三十三年,出入同行、相伴相隨,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對方的世界幾乎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他們創作的琉璃藝術作品和舉辦過的重要展覽太多了,在世界上也獲獎無數,在此不一一贅述。我想介紹的是後階段,他們兩人創作的題材都以佛性中的慈悲為主,張毅在詮釋作品中曾說:「信仰不一定是宗教,是一種信念、人生價值觀。琉璃創作是一個修行的道路,要讓心中有光,才能將慈悲在作品中自由的發出光來,生命無常、唯有慈悲,這是一輩子的功課!」
最讓我感動的故事莫非是,一九九七年張毅心肌梗塞住進醫院,惠姍在張毅醒來的第一句話問張毅:「想吃什麼?」張毅說:「想吃鰻魚飯。」其實只有他們兩個曉得,鰻魚飯是惠姍最愛吃的,張毅有幸再張開眼的時候,最想再跟惠姍一起吃碗鰻魚飯。那次張毅在醫院養病期間,惠姍陪伴在側,捏佛像石膏模型,佛的耳朵捏得特別的大,尤其是靠近床邊的那隻耳朵斜了一邊要飛出去,張毅問:「佛的耳朵為什麼要飛出去呢?」「你的聲音還是虛弱得讓人很難聽清楚。」惠姍答。出院後,張毅將這尊完成的佛像起名「傾聽」!這個世界上能夠找到聽得見自己的人有幾個?
張毅電影十一年、琉璃工房三十三年,一生對民族未來充滿憂心、牽掛文化傳承。他一生所有的創作無論是文學、電影、琉璃,從始而終希望能用「善」念改善人心、改善社會。盡力所能及的去改善能改善的、貢獻能貢獻的、抓住能抓住的、挽救能挽救的,但捨去能捨去的嗎?
惠姍在向張毅告別的信中寫:「爸爸,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麼,謝謝你,讓我的人生這麼不一樣,爸爸原諒我還是說得不好,爸爸,現在是『燈開著,而你不在』。」情深到來生!
十二月十四日是張毅七十歲冥誕,僅以此文悼念、緬懷高風亮節的朋友精彩的一生!
媽媽(惠姍):爸爸不是告訴過妳「永遠沒有來不及的愛」嗎?他「遠」在眼前、「近」在天邊,永遠愛著妳、引領妳「至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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