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女人(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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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MeToo 時代的神話」
英國《泰晤士報》暢銷書榜冠軍
布克獎得主派特‧巴克繼《沉默的希臘少女》後震撼暢銷書榜最新力作
濃墨重彩地重述人類最偉大神話中所輕率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暴力與橫逆
★《衛報》年度選書
★《經濟學人》選書
從女性史詩到人的悲劇。
布克獎得主派特‧巴克再現朔風野大的特洛伊戰場。
當特洛伊淪陷後,希臘軍隊打算滿載戰利品,凱旋歸鄉。一切只待鼓風揚帆。無奈長久苦候不見風起。由於皮洛士拒絕安葬普萊厄姆,此般褻瀆特洛伊國王遺體的行為,觸怒諸神,於是將勝利者全軍困在廢墟。營中危機四伏。
趁著俘虜者內鬥無暇他顧,布莉塞伊絲因阿基里斯臨終前將她許配給同袍阿爾西穆斯,倖免於淪為奴隸或妓女,已懷有身孕的她,竭盡所能在希臘軍營中運籌帷幄,從年輕但叛逆的女僕阿米娜,到年邁卻無所畏懼的皇后赫庫芭,甚至拉攏祭司卡爾庫斯,尋覓一切可能性,幫助特洛伊的女人們在險境中活命。
「當偉大的阿基里斯還活著時,他連神也敢藐視。」
布克獎得主派特‧巴克以直白、現代,甚至有些粗俗的語言,無情且不帶安慰,令人感到深刻的淒涼,藉由出色的人物刻劃完成一部令人無法喘息的悲劇,再度大受好評,榮登《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榜冠軍。
「發生在厭女的反烏托邦之中,一場激動人心的冒險。」──《觀察家報》
全書透過成為阿基里斯遺孀的布莉塞伊絲的眼睛,有力地展現了戰敗後斷瓦頹垣的特洛伊城,以及這一切對於成為奴隸的特洛伊婦女而言意味什麼:年邁的特洛伊皇后赫庫芭、王后安卓瑪姬、阿波羅的女祭司卡珊德拉,際遇殊途的特洛伊女人們,眾聲喧嘩,卻一致妒恨海倫。然而,派特‧巴克不再滿足於恢復被噤聲的少女的經歷,俘虜中包括兩名特洛伊男人:王子赫勒諾斯和祭司卡爾庫斯,加上皮洛士。年輕而自戀的皮洛士,在父親光環的重壓下崩潰,成為厭女的絕世暴君。全書由布莉塞伊絲第一人稱,穿插第三人稱,雙線交錯進行,一面以同情的眼光看待婦女所經歷的巨大痛苦,一面見證社會如何助長男性對女性的暴力行為,圍繞在皮洛士的凶殘行徑,構成雙重隱喻。
本書延續《沉默的希臘少女》,作者派特‧巴克融合荷馬史詩與尤里匹底斯悲劇《特洛伊婦女》,創造全新的故事,她寫出躲在宮殿陰影處倖存的特洛伊女人見證戰爭的無情與殘酷:她們目睹家園遭洗劫和焚燒、男性公民被屠殺,以及她們淪為奴隸的悲慘命運,而她們對彼此的善意終將故事帶向意想不到的發展。
「《伊利亞德》中發生的每件事也在當代世界中發生,差別只在於武器。」──派特‧巴克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派特‧巴克(Pat Barker)
一九四三年於英國約克夏郡蒂斯河畔索納比(Thornaby-on-Tees)出生,畢業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傳授歷史與政治學多年。作品主題圍繞記憶、創傷、生存和復原。文風直接,曾獲頒大英帝國勳章,現為英國皇家文學學會會士。
著有十六本小說,包含佳評如潮的《重生》三部曲,第一部《重生》曾改編為電影,第二部《門中眼》榮獲一九九三年衛報小說獎,第三部《幽靈路》榮獲一九九五年布克獎。二○一二年英國《觀察家報》將《重生》三部曲選為文學史上最好的十本歷史小說之一。《沉默的希臘少女》入圍二○一九年女性文學獎,並榮獲該年度獨立書店獎。
譯者簡介
呂玉嬋
專事筆譯,譯有《雙生石》、《偷書賊》、《洪荒年代》、《第十三個故事》等書。
歡迎來信指教:yuchan.lu@gmail.com
名人/編輯推薦
●「MeToo時代的神話。派特‧巴克在這部血腥但出人意料的振奮人心小說中回歸荷馬史詩。」──《星期日泰晤士報》
●「這是一部震撼的書,它不僅以不同視角去詮釋《伊里亞德》,並讓我們用自己的方式講述過去和現在的故事。」──《衛報》
●「在一本充滿傳奇人物名字的小說中,布莉塞伊絲是一位勇敢、聰明、忠誠的女英雄。巴克的最新作品堪稱奇蹟。」――《出版人週刊》,星級書評
●「一場以厭女的反烏托邦為背景的令人興奮的冒險。」──《觀察家報》
●「這本書妙在它寫活了文學中的邊緣角色,並揭開了西方經典中的巨大空白。」──《大西洋月刊》
●「令人顫慄,強大,無所畏懼。」──《泰晤士報》
●「無庸置疑的勝利。」──《星期日泰晤士報》
●「這個故事是關於男人發動戰爭的真實代價……巴克使我們重新思考歷史。」──《獨立報》
●「巴克讓神話中的特洛伊女人栩栩如生。」──《新政治家》
●「巴克平實又接地氣的筆鋒剔除了希臘神話的浪漫包裝,袒露出它的基礎就是壓迫和謀殺,不僅如此,當她要求讀者透過受害者的雙眼中去重新審視一切時,她深知這些祖先故事的致命的吸引力。不朽的巴克風格:充滿挑釁、令人興奮而且無比滿足。」――《柯克斯評論》,星級書評
●「巴克用字單刀直入,再華麗的辭藻都要黯然失色;她能讓遠古的戰事如臨眼前……她是當代文壇最深沉也最難以抗拒的作家之一。」――《華盛頓郵報》
●「兼具悲憫和洞見,一如她滿腔憤怒,火力全開。」――《紐約時報》書評
●「作者重回希臘人與特洛伊人交戰的血腥平原,此地再次上演了性別戰爭。」――《紐約客》
●「這部小說具有讓人身歷其境的質感:充滿了大火的煙霧,以及被風揚起的沙子,這些風將希臘軍隊釘在岸邊。」――國家公共廣播電臺
書摘/試閱
3
走囉
走囉
我們回家去囉!
這幾天來,我記不清聽過多少次這首歌──如果這可以稱之為歌的話。男人成群結隊,在軍營中跌跌撞撞,喝得爛醉如泥,張著嘴巴,直著眼睛,吼著這幾句簡單的話,直到聲音嘶啞為止。軍紀渙散至此,軍營各處的國王們都在竭力恢復對部屬的控制。
一天早上,我穿過競技場,聽到奧德修斯喊道:「如果你們他媽的不把東西裝上船,你們哪兒也去不了!」他從他的營區大廳出來,站在廊下臺階上,面對著一群二三十人。即使是在他自己的營區,他也帶著一支長矛──這反映出當時的集體情緒。大多數唱歌的男人開始悄悄退開,但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是啊,那你呢,你這個狡詐的混蛋?沒怎麼看到你搬東西啊。」
一定是忒耳西忒斯,不然還能是誰呢?他其實並沒有站出來,而是其他人後退了。奧德修斯立刻向他撲去,高舉長矛,以矛柄當棍棒,往忒耳西忒斯的手臂和肩膀一陣亂打,當忒耳西忒斯縮在地上呻吟時,又敲了他的肋骨幾下,最後不忘在他的胯下補上一腳。
忒耳西忒斯緊緊抓住自己的睾丸,左右扭動,其他人圍上來捧腹大笑。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討厭鬼,不止愛挑撥是非,分配工作時,總是排在隊伍的最後面。沒錯,他們可能會從他對權威的挑戰中獲得共鳴,但他們不喜歡他,也不尊重他,因此把他丟在那裡,溜達著走了,可能是去搬東西上船,但更可能是去尋找新的酒精來源,因為他們肩上的山羊皮袋似乎已經空了。走了幾步,他們又開始唱歌,不過每重複一次,歌聲聽起來就更像是哀歌。
走囉
走囉
我們回家去囉!
事實呢?沒有人能回家,沒有人要去任何地方,就在四天前,在啟程的前一小時──包括奧德修斯在內的一些國王已經上了船──風向卻猝然改變,海上刮起了近乎狂風的大風。只有瘋了才會在那種情況下離開海灣的庇護。每個人都說:「哦,別擔心,很快就會過去。」但沒有過去,一天又一天,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怪風持續呼呼吹來,所以他們都還在這裡,打了勝仗的希臘戰士困住在這裡──當然,還有被俘虜的特洛伊女人。
還有忒耳西忒斯。我彎下腰,努力不被他張開的口中噴出的臭氣熏得後退。我不願輕視一個剛剛當著奧德修斯的面罵他是狡詐混蛋的人,但忒耳西忒斯確實沒什麼討人喜歡的地方。儘管如此,他現在受傷了,而我正好要去醫務所,所以還是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下,攙扶他站起來。他雙手放在膝蓋上,弓身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他說:「我認得你,布莉塞伊絲,對吧?」他用手背擦了擦流血的鼻子。「阿基里斯的妓女。」
「阿爾西穆斯大人的妻子。」
「是啊,但你肚子裡那個孩子呢?阿爾西穆斯大人怎麼想?養別人的私生子?」
我轉身背對他,走開的時候才發現阿米娜一直跟在我後面。她知道我的婚姻故事嗎?如果以前不知道,現在肯定知道了。
阿基里斯陣亡的前幾天,把我給了阿爾西穆斯,說阿爾西穆斯發誓會照顧我肚子裡的孩子,而我直到當日早上才知情。我從阿基里斯的床上被拖了出來——肩上裹著一條沾滿精液的床單,頭髮上沾著麵包屑,覺得噁心想吐,渾身散發著性事的味道──就這樣嫁給了阿爾西穆斯。一場奇怪的婚禮,但完全合法,不止有祭司祈禱,他還用紅帶子把我們的手綁在一起。而且該稱讚的還是要稱讚,阿爾西穆斯確實信守他的承諾,就在今天早上,他還堅持說,只要我離開營區,都必須有一個女人陪著。他說:「一個人不安全,你得帶個人。」
所以才有了阿米娜這個女孩子。
我們組成一支可笑的小隊伍,我是一位體面的已婚婦女,戴著厚厚的面紗,阿米娜在後面幾步小跑著。當然,多此一舉。保護我不被軍營四處結黨遊蕩的醉漢騷擾的,並非一個跟在後頭的十幾歲少女,五個月前,阿基里斯執劍的手臂庇護我,如今執劍的換成了阿爾西穆斯。在這個軍營中,勢力是唯一重要的東西──而這最終代表著殺人的權力。
平時我覺得沿著海邊散步很是愜意,但今天覺得不太舒服,風像一隻濕熱的手把我從海邊推開,對我說:不,你不能去那裡。我說「濕」,但是至今一滴雨也沒有下過,唯有一朵鐵砧狀的雲高聳在海灣上方的天空,夜裡可以看到雲層深處閃著閃電。一切都暗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但這場雨始終沒有來。而光是一種奇特的紅褐色,把暴露在外的皮膚染成了銅色,男人的手和臉看起來似乎和手中的劍一樣,都是由堅硬無比的金屬鍛造而成。
在飲酒啖肉朝歌暮樂的慶祝活動中,我嗅到了一股不安的氣息。風開始折磨每一個人的神經,像一個嬰兒,吵吵鬧鬧,就是不肯入睡。即使在晚上,所有門窗都緊閉上鎖,也還是無法逃開,狂風鑽入每個縫隙,掀開地毯,吹滅蠟燭,沿著走廊追著你進入臥室,甚至追進了你的夢鄉。夜深人靜,你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白天設法忽略的所有問題,都圍繞在你的床邊。
阿爾西穆斯大人怎麼想?養別人的私生子?
我懷孕的事,如今已是公開的消息,這個變化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就像夜幕降臨一樣,一個又一個傍晚過去了,你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直到空氣中突然漫著寒意,才察覺已經入秋了。隨著我的肚子隆起,旁人對我的態度也變得不同,反而使我對於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感情更加複雜。墨米頓人說它是阿基里斯的兒子,好像能夠看穿我的子宮。有時,我有一種感覺,我懷的根本不是一個嬰兒,而是阿基里斯本人,他縮小了,縮到一個胎兒的大小,但仍然看得出是阿基里斯,而且全副武裝。
靠近阿伽門農營區的大門時,我低下頭,堅定地跟隨雙腳的移動─—進,出,進,出——雙腳從我的長衫下擺出現又消失。我在這個地方很不開心,總是害怕回來,但我提醒自己,在阿伽門農的小屋,在阿伽門農的床上做奴隸的恥辱,已經是過去,現在我是一個自由的女人。於是,一進大門,我就抬頭環顧四周。
我們在營區的主廣場上。我住在那裡的時候,這裡是閱兵場,男人出征前在這裡集合。現在這裡設了一間醫務所,醫務所的帳篷原本在海灘上風吹日曬,搬過來之後,看起來比原先還要破爛,帆布布滿綠色汙漬,也因為一度長時間收在船艙之中而散發著惡臭。在戰爭最初幾個月裡,希臘人住在帳篷中,當時心態相當高傲,以為攻下特洛伊是易如反掌。但在帆布底下熬過第一個悲慘的冬天之後,他們開始起造小屋,砍伐了一整片森林。
我彎身穿過打開的帳篷門簾,停了一會兒,讓眼睛適應綠色的陰暗。我以為我已經聽過風能發出的所有聲音,但帆布劈啪作響的咆哮聲還是頭一回聽到。然而,氣味還是沒變,一籃子用過的紗布,散發出陳舊的血腥味。還有新鮮香草的味道:百里香、迷迭香、薰衣草、月桂。我在那裡工作時,帳篷裡人滿為患,必須跨過一個病人,才能走到下一個病人身邊。現在帳篷空了一半,只有兩排牛皮床,一排五六張,床上的人大都在睡覺,只有最裡面的兩個人在玩骰子。這些人在對特洛伊的最一場進擊中負了傷,除了前排最後一個人看起來情況不妙,似乎無人身受重傷。不知道為什麼我還要費心評估他們的傷勢,現在這都與我無關了。
麗特塔站在遠處的工作檯旁,正用腰間的粗布圍裙擦手,我走過去時,她露出了笑容,但我注意到她沒有像以前那樣跑過來迎接我。
我走到她跟前,她說:「哎呀,看看你。」
我想知道我是哪裡不同了,是我的孕肚開始明顯了?還是我袍子上華麗的刺繡?但兩者皆非新鮮事。接著我明白到她說的一定是阿米娜,她跟著我進來,在我身後不遠處徘徊。
「誰?你的侍女?」
「不是。」這一點必須要說清楚。「只是阿爾西穆斯不希望我獨自在軍營中走動。」
「他是對的,我沒見過這麼多酒鬼。過來,坐……」
她拿起一壺酒,倒了三杯。阿米娜遲疑了,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接過杯子。真討厭,她的舉止完全像個侍女。
我在工作檯旁坐下,轉向麗特塔。「你好嗎?」
「累啊。」
她看上去確實很累,甚至是憔悴。我不明白為什麼,因為這些男人,除了前排的頭部受傷,都只有輕傷。
「我睡在卡珊德拉的小屋。」
這就說得通了。我還記得,當特洛伊女人等著被國王們瓜分時,卡珊德拉瘋得失去了控制──她拿著火把在頭頂旋轉,跺著腳,喊著要大家到她的婚禮上跳舞……她甚至想拉起她的母親,逼迫她跺步跳舞。
「她好些了嗎?」
麗特塔做了個鬼臉。「時好時壞──早上還好,晚上就真的太可怕了……她對火很著迷,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弄到火的,不過她就是能夠弄到──每次都是我有麻煩,我的錯。我很驚訝她居然還沒把這鬼地方給燒了。我睡都不敢睡──然後又得整天在這裡工作。這不是人過的日子。」
「你需要個人來幫你。」
「嗯,有個女孩子在幫忙──不過她很沒用,我不能把卡珊德拉交給她照顧。」
「我可以陪她──讓你睡一下。」
「不知道馬查恩會怎麼說。」
「我們可以問問,我可以問問。」
她搖了搖頭。馬查恩是希臘軍隊的主治大夫,更重要的是,也是麗特塔的主人。
為了打破沉默,我說:「酒不錯。」
「沒錯,確實不差。」
她正要再為我們倒一杯時,突然吹來一陣大風,掀起了頭頂上的帆布。我嚇了一跳,抬頭往上看。「你不擔心嗎?我好怕它會垮。」
「我倒希望真的垮下來。」
我看著她,但她只是又聳聳肩,繼續磨草藥。你或許覺得奇怪,但我很羡慕她的手掌可以摸到冰冰涼涼的杵棒。和她一起在這張工作檯工作,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卻是我在軍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仍然能分辨她面前擺放的每一種成分──全都有鎮靜的作用,摻上了烈酒,一口就足以迷倒一頭公牛。「是給卡珊德拉的?」
她瞥了一眼阿米娜,不出聲地說:「阿伽門農,似乎睡不著。」
「啊,可憐啊。」
我們交換了一個微笑,然後她猛然朝著阿米娜點了點頭,「她很安靜。」
「深藏不露。」
「真的?」
「我不知道,不過你說得對,她話不多。」
「她是你的侍女嗎?」
「不是,她是皮洛士大人的奴隸,我們配在一起剛好,我需要有人陪我出門,而她需要出門走走。」
一切都好尷尬。我自幼就認識麗特塔,那個時候,她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醫女和助產士,具有一定地位,也是我母親最好的朋友,母親去世後,她盡了最大努力照顧我。幾年後,阿基里斯攻佔我們的城邦呂耳涅索斯,放火燒城,我們淪為奴隸,一起被帶到這個營地。她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也竭力幫助了許多女人,但現在我恢復了自由之身,是阿爾西穆斯大人的妻子,而麗特塔仍舊是奴隸。地位和財富的變化不應影響友誼,哎,說起來容易,但我們都知道它們終究影響到了友誼。但這份友誼不能受到影響,我已經失去了很多我所愛的人,我決心不要失去麗特塔。
所以我本能地回憶起我們在呂耳涅索斯的生活,想藉由昔日快樂時光的共同回憶拉近和她的距離,那時阿基里斯尚未摧毀一切,我們尚未第一次聽到他恐怖的殺喊聲響徹四周的城牆。即使聊起了往事,對話仍舊斷斷續續,如同即將熄滅的蠟燭搖曳不定──倒是我注意到阿米娜全神貫注地聽著。又一次停頓之後,我說:「啊,我想我應該回去了。」
麗特塔立刻點了點頭,把臼推到一邊。親吻時,我們都猶豫了,應該朝彼此的方向啄幾下卻不成,最後只好尷尬地碰了碰鼻子。阿米娜在一旁都看到了。我們離開時,她又一次故意落在後面,我退後一步,想走到她的身邊,但只要放慢腳步,她也跟著放慢,所以我們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不變。我歎了口氣,奮力逆風而行。這個女孩子讓我良心不安,但我厭惡我的良心不安,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盡了力。回想自己剛到軍營的日子,其他女人給了我許許多多的幫助,所以我在探訪女營時也試著向她伸出援手,但迄今為止,她拒絕了我的每一次示好。當然,我也努力支持其他女孩,但我特別想要支持阿米娜,可能是因為她讓我想起了我自己──她觀察、傾聽和等待的方式跟我很像。友誼往往建立在相似的基礎之上,發現共同的立場,找出共同的熱情,但阿米娜和我之間的相似之處並沒有產生這種效果,真要說有什麼影響,也只是徒增我的自我懷疑。不過我還是想認識他,因此不斷回頭看她,她卻低著頭走路,巧妙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競技場裡聚了一群人,把一個豬脬子踢來踢去。至少,我希望那是豬脬子。特洛伊淪陷的第二天,我遇到一些戰士拿人頭當足球踢。這群人看起來沒有惡意,但我不想冒任何風險,所以轉身把手搭在阿米娜的胳膊上,朝海灘方向點了點頭。我開始覺得阿爾西穆斯是對的,離開營區實在是太危險了。海灘上空無一人,只有兩個披著阿波羅神猩紅色長幡的祭司,在頭頂上旋轉著風吼板,也許以為發出驚天巨響,風就會屈服。正當我看著的時候,一陣狂風吹得一名祭司失去了平衡,毫不客氣地把他拋到濕沙上。之後,他們放棄了,垂頭喪氣,往阿伽門農營區的方向走去。軍營到處都是這樣的祭司,他們想方設法要改變天氣:檢查獻祭動物的內臟,觀察鳥類的飛行,解讀夢境……但風兀自呼呼吹著。
祭司走後,整片廣闊的海灘就只剩下我們了,但我們要用面紗遮住臉才能呼吸,交談則是不可能的。我們都無法獨自承受狂風,只好互相依靠──比起我主動伸出的友誼之手,這幾分鐘的共同奮鬥,更能打破我們之間的障礙。我們踉踉蹌蹌,不自禁地咯咯笑,阿米娜的臉頰發紅,我想她可能覺得驚奇,原來自己還是能笑的。
我們起初沿著海灘的邊緣走,固定在支架上的船提供了一些保護,但我永遠無法抗拒大海的吸引力──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水邊的濕沙更結實,更容易站穩,所以我們沿著混著沙粒和碎石的斜坡往下走,最後迎上一堵狀似要吞噬陸地的黃灰色水牆。海岸線上有成堆的墨角藻,臭不可當,上頭布滿數以千計的死去生物,比我以前見過的還要多:灰綠色的小螃蟹、海星,幾隻碩大的水母,中心呈現暗紅色,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爆炸了,還有一些我不知道名稱的東西——全死了。大海正在謀殺它的孩子。
阿米娜轉過身,望著仍在悶燒的特洛伊塔樓,表情驀地變得既緊張又悽楚。我覺得我幫不了她,其他人──更年長、更有經驗的人,也許是麗特塔──更有機會觸及她的內心,所以我們默默走著,一直走到皮洛士的營區。我知道一進大門我們就安全了,但我們終究尚未進去。一陣刺耳的笑聲傳來,我小心翼翼走過去,藏身在陰影裡,想先弄清前面有什麼。當時天還沒黑,但在那段日子裡,天空經常烏雲密布,即使正午也沒有什麼光。大門外有一大片空地,那是墨米頓人過去出征前的集合場所,現在又聚了一群戰士,但在這場混亂的中心是一個女孩子。她被蒙上了眼睛,男人們圍著她轉圈,輪流把她推到下一個人的懷中。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呼救,也許是已經知道不會有人來了。阿米娜絕對不能看到。我抓住她的手臂,指向我們來的方向,但她只是呆立不動,我只好硬拉著她離開。她七跌八撞,跟著我沿著牆走,但仍舊回頭望著那個旋轉的女孩,以及那一圈嬉笑的男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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