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靈精怪：異夢

陳碏

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愛看電影。喜歡旅行。樂當阿宅。看書教書寫書是興趣，是工作，也是生活。嗜吃甜食，瘦身困難，發誓要當一個快樂的胖子。著有【古靈精怪】系列、《文字魔法少女》、《今天不許願》、《記得》、《向錢看齊》、《綠色的悄悄話》、《心有靈犀》等。

◆推薦序——一心法師◆
唯一一位筆友
陳碏是我第一位筆友，也是唯一一位。今日為序，也算是以文會友吧！
說起我們認識，也像夢般有趣！當年，我大學聯考落榜，在家中無事，卻天降橫禍……啊，是天降仙女。她突然打電話給我，關心我失落的心情，我還在意外的驚喜中，沒想到，仙女下凡，非是「慰」我而來，而是「為」補習班打工，賺取大學學費而來！
這個？考上大學的，來榨取沒考上大學的？（開開玩笑啦！）
後情如何呢？我們聊得非常愉快，由一般的客戶關係直接進入好感期，在接下來的暑假，我們成為很好很好的筆友，一直延續至今。
之後，她去讀大學，我去當兵，在這近三十多年的交情中，我們只見過一次面。真的，就只有一次面！而且有一段時間，長達十多年斷了音訊。
沒想到再連絡上時，我成了老法師，她成了名作家，人生真是如夢啊！
她的【古靈精怪】系列每一本我都仔細讀過，篇篇直寫「人生如夢」，而這一本《異夢》更在書名直接破題—人人一生雷同，皆是生老病死，上學、結婚、事業、老去，但也是人人「異夢」，各有懷想，情節變幻，道盡悲歡離合。
在書中，不同的人物走在不同的路上，努力「尋夢郎」、「築夢巢」、「夢生死」，真是夢得仙人跳腳、悲欣交集。
在《異夢》中，陳碏「作了各種不同的夢」，包括：智慧夢、功夫夢、鬼神夢、發財夢、遺傳夢、異國夢、冥界夢、夢中夢……這麼多種「夢」，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夢」出來的？
她的筆觸很可愛，行雲流水的趣味，讓人讀得哈哈大笑。更巧妙的是，在「趣味」之中，默運「教化」神功，讓人「作夢都想做個好人」。
例如，〈異夢〉裡的董質，懂得「質樸之道」，凡事不爭，凡事利他，凡事隨緣。被欺負，也好；被血祭，也好；沒子女，也好。事事都好，一切隨緣，只求盡心，不求名利，如此無為無不為，恰好上符天心，下得眾人善緣，自然而然不求而得，妻財子祿壽，萬事俱足。
又如，〈櫻桃公主〉的主人公櫻桃，善體人意，獨立思考，不畏世俗人言，懂得「自己看重自己」、「自己珍貴自己」的道理，成就了一生幸福。
又如，〈閻王殿〉裡的李見田，為了伴侶願以生命相許，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雖遭惡人傷害，仍教導惡人「善心善念即良藥」。
又如，〈鳳陽書生〉裡，內心強大的女主人雪音，示範了內在賢淑勝過外表美豔的「真愛」，唯有彼此信任，才能擁有真正的愛情。這都是給讀者很好的思考引導。
現代的小孩頗有主見，要他們乖乖吃飯都不容易了，何況要他們讀傳統文學。然而陳碏把傳統文學變成可口的甜點，相信小朋友會吃得津津有味。
我想說，這是一本「卡通版聊齋」，但是太粗淺了；我又想說，這是一本「少年版聊齋」，但又太狹仄了；其實這是一本「老少咸宜版聊齋」，陳碏運用巧思，把傳統的文化和美好的想像承載給大朋友小朋友，讓這一代、下一代、下好幾代，都能沉浸在古老的歲月靜好。
我為老友喝采！

◆作者序——陳碏◆
亂夢
我從小就是一個多夢的人。
只要躺在床上睡覺，一定作夢。
我還記得幼稚園的時候，大人說夢是黑白的，我當場就不信，因為我夢見過我在畫圖，手上拿著一盒十二色蠟筆，紅橙黃綠什麼顏色清清楚楚。
年輕時作的夢，我醒來大多還記得，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差不多四十歲以後，能記得的夢就寥寥無幾了。
還留著印象的有趣的夢，我會隨手記下來；有些畫面就會變成你看到的小說情節。
曾經有人問我，妳哪來那麼多靈感寫故事？我很誠懇的告訴他：「多睡覺。」
我沒有敷衍他，真的。
兒子小豬也多夢，但他非常不喜歡作夢，他覺得大腦沒有休息，怎麼睡怎麼累。
我卻很喜歡自己的多夢，有時候我在夢裡大哭大叫破口大罵，就當它是情緒的釋放，夢醒了便過去了，新的一天無比燦爛。
有些夢會帶著預知的提示。
我的夢還滿準的，夢到誰在找我，打電話去問，百問百靈─有的要找我聊心事，有的要找我討論計畫，有的只是單純掛念我有沒有乖乖吃飯。朋友說我心電感應很強，沒去當靈媒太可惜了。
若是夢到遺失眼鏡、遺失錢包、遺失機車，那幾日我會特別留心身邊物件，通常能避免悲劇上演。
若是夢見有人送錢給我，大約第二天會接到演講邀約。
若是夢見自己生孩子，接下來幾天文思泉湧振筆疾書，往往能生出一篇作品。
我總覺得我的夢是我的守護天使。
我夢過好幾次買彩券中大獎，醒來後號碼沒一個記得。
我還是沒買過任何彩券。
我知道自己是沒有偏財運的人，白日夢隨便作作就好。
我常常在夢裡變成另外一種人，有仗劍走天涯的，有背負血海深仇的，也有舞藝超群四海表演的……宜古宜今；夢裡的我有些性格非常陌生，有些特長跟現實完全相反。
不知道那些夢會不會是我的前世？
只知道作夢彷彿在經歷另類人生，或說，在夢裡過足當演員的癮，我覺得好玩。
正因為我多夢，所以聊齋裡跟作夢有關的故事特別吸引我，異想天開也好，莫名其妙也好，引人入勝也好；怎麼看都有趣。它們是我創作的絲線，別人的夢交織我的夢，加油添醋就變成文字的夢嘍！
不管你會不會作夢，不管你愛不愛作夢，不管你記不記得作過的夢，都歡迎你來享受這本書裡有意思的夢！

◆節錄自〈異夢〉一篇◆
夢柳秀才
董質七竅全開，過目不忘，談書論詞舉一反三，字畫皆佳，成了先生的愛徒。
董質爹媽喜動顏色，孩子果然有自己成熟的時間，只要不學壞走偏，大人耐心陪伴等待也就是了。
阿青明明對董質懷恨在心，但一見董質的臉便什麼壞事也做不出來，一邊請他吃糕餅，一邊說：「你離我遠一點。」
最高興董質轉變的人非小燕莫屬，兩人恆常嘰嘰喳喳，討論學問分享心事，日日如影隨形。
先生鼓勵董質：「孩子，下功夫苦讀，你日後參加鄉試定可考上秀才！」
董質搖頭：「父母只我一子，我想陪他們做筆莊生意。」
先生洩氣：「好可惜啊你。」
董質笑：「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事，怎麼會可惜？膝下承歡，淡泊名利，此生已足。老師常說平凡簡單最好，我深知安於平凡，可不簡單。孔老夫子『五十而知天命』，豈不太晚？」
先生大笑讚許：「好孩子，說得好！年紀小小，處世論事，竟如此通透！」

幾年過去，孩子們漸長，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阿青是董家大房嫡子，被迫留在家塾讀書，董質逐漸接手筆莊生意，而小燕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各家少年追逐的對象，阿青示好尤殷。
小燕的父親為阿青的爹管帳，自然盼她嫁給阿青，進董家當少奶奶；但小燕心有所屬，一心一意只想嫁給董質。
小燕母親向著女兒，覺得董質勤勤懇懇的也滿好；帳房先生可就有點不樂意了，他每日經手的銀錢比董質一輩子見過的加起來都多，他實在看不上那小小筆莊的營生。
小燕極有主見：「爹，你想嫁誰就嫁誰，但我非董質不嫁。選擇所愛，愛所選擇，這可是先生教的喔！」
帳房先生頭大了：「我就知道送妳上學堂是錯的……」

生活裡儘管有小悲小愁，仍能如常而過；最震撼人心的，莫過天災。
傳聞蝗雲漸集，已掃過大城重鎮；小小吉安村，如何能避？
村長是董家族長，也是阿青的祖父；老人家一急便病倒了，村民個個慌亂─人畜入室，尚可保命，但莊稼萬死莫贖。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阿青的祖父臥病，阿青的爹早晚發愁，阿青家的帳房先生也不好過。
小燕道：「我爹他們煩得不行……」
董質道：「我能幫什麼忙？」
小燕輕嘆：「你能幫什麼忙？讓蝗蟲吃你不吃莊稼？」
董質竟然想也沒想就點頭如搗蒜。
小燕笑他：「你就是董傻！你夠吃嗎？」
董質心道：「唉，我要是夠吃便好了。」
夜裡董質又作夢了，他夢見一人過來尋他，頭戴高冠，身著綠衣，自稱柳秀才。
柳秀才問：「若能讓村子躲過蝗災，你願以身相代？」
董質點頭。
柳秀才又問：「你怎沒多加考慮？」
董質搖頭。若一己之命能救整村，尤其能救父母和小燕，很划算哪！
「你果然是董傻……」柳秀才溫言道：「那好……看來看去，除了你，還有誰能有這份捨己救人之心？我也找不到別人了。明日卯時有婦騎驢由村外而過，其乃蝗神也。你們誠心祭告哀求，備些好酒，待她的驢好些，蝗災或可免除。她若要求血祭，你，你看著辦吧，蝗神哪能不見血……」
董質恭敬行禮：「謝謝您！」
柳秀才嘆口氣：「唉，我也是在劫難逃。不過有你擋著，我不會死透罷了。」
……

◆附錄：文言白話一把罩◆
親愛的讀者，看完這本書，你是不是對「聊齋」產生了興趣？
聊齋的原文非常簡潔、生動、優雅，尤其在描繪人的相貌舉動這方面，總是三言兩語就道盡或動或靜的意像，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活靈活現，使人著迷。聊齋有四百多個故事，各種形容的語詞卻甚少重複，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優美韻味真是令人讚嘆。
我的「改編版」聊齋因為改編得「太厲害」，不容易跟原文對照著讀，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舉幾個例子，請你一邊欣賞文言文的雅緻，一邊想想看、找找看它們出現在哪些故事裡？又是形容誰的？你也可以試著把它們翻成白話，不一定要逐字逐句翻，意思對了就可以了。
當然，原文與改編的故事已不盡相同，僅供參考。（看看碏老師胡說八道的功力到哪了……）

◎夢一秀才來謁，峨冠綠衣，狀貌修偉，自言禦蝗有策。詢之，答云：「明日西南道上，有婦跨碩腹牝驢子，蝗神也，哀之，可免。」
◎夜既靜，聞啟闔聲，旋見一僧來，渾身血汙，直入殿，登佛座，抱佛頭而笑，久之，乃去。
◎盛夏時，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尸斷，浮出，後一人亦如之。轉相驚怪，邑宰聞之，遣多人閘斷上流，竭其水，見崖下有深洞，中置轉輪，上排利刃如霜。去輪攻入，有小碑，字皆漢篆。細視之，則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寶盡取之。
◎鳳陽一士人，負笈遠遊。謂其妻曰：「半年當歸。」十餘月，竟無耗問。妻翹盼綦切。
◎一夜，才就枕，紗月搖影，離思縈懷。方反側間，有一麗人，珠鬟絳帔，搴帷而入，笑問：「姊姊，得無欲見郎君乎？」妻急起應之。

你是不是流暢讀來，心領神會？其實，你不需要當翻譯家，只要能看「懂」就行了。或是將這些原文「加油添醋」一番，編出一個全新的故事，樂趣更是無窮唷！

翻譯參考
◎夢見一個秀才來訪，戴著高高的帽子，穿著綠色的衣服，身材修長偉岸；他說他有辦法抵禦蝗災。問他是什麼辦法，他回答：「明天在西南方的道路上，會有個婦人騎著壯碩的母驢路過，那是蝗神，誠心向她祈求，可以免去災厄。」
◎夜裡萬籟俱寂，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接著一個渾身血汙的僧人走進來，逕直進入大殿，爬上佛座，抱著佛頭哈哈大笑，半天才離開。
◎盛夏時，有人入潭戲水，忽然好像被大刀砍中，身體一劈兩半，浮出水面，後頭跟著的伙伴同樣遭遇不測。大家輾轉相告，都覺驚怖；官府知道後，命人截斷上游的水，這才看見崖下有個深洞，洞中置有轉輪，上有一排利刃，刃面鋒利無比。眾人把機關拆除後，入洞檢視，發現一個小碑，上頭寫著漢朝的篆字。仔細辨認那些字，才曉得這是曹操的墓。大家都為枉死的鄉親感到不平，於是破壞了曹操的棺木，任其遺骨遍地，殉葬的金銀珠寶全都拿走。
◎鳳陽有一位士子背著書箱遠遊。他跟妻子說：「半年就會回來。」哪知過了十多個月，竟然沒消沒息。他的妻子日日翹首盼望，望眼欲穿。
◎這一夜，士人的妻子準備就寢，看見明月照著紗窗，窗上花移影動，思念之情難以排解。正在輾轉反側，有一位美女頭戴珠翠身穿紅衣，掀開門簾進來，笑著問道：「姊姊，想見郎君嗎？」士人的妻子急忙起床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