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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第三部金戈鐵馬(共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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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第三部金戈鐵馬(共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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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公孫策(評論家)、王丹(公共知識分子)、王文靜(商周媒體集團執行長)、何飛鵬(城邦出版集團執行長)、許倬雲(中研院院士)、詹宏志(PChome Online網路家庭董事長)──大力推薦

研究大秦第一人──孫皓暉教授,皓首窮經十六年完成。
第一套完整呈現大秦帝國興盛衰亡歷史、
媲美《康熙王朝》、《雍正王朝》的劃時代重磅巨著!

了解中國五千年歷史的第一次帝國形成從《大秦帝國》開始;
了解中國一統的典章制度文字等治國大業從《大秦帝國》開始;
了解企業經營管理之道汲取啟示與教訓更要從《大秦帝國》開始。
氣勢磅礡,令人驚艷!謀略不下《三國演義》、悲壯超越《羅馬帝國興亡史》。
五百萬言一氣呵成,道盡戰國至秦帝國覆滅數百年間難以計數的事蹟權謀、合縱連橫、悲歡離合,是本世紀最讓人熱血沸騰的大河歷史小說,更是了解時代精神、人物性格、歷史格局不可多得的曠世巨作。
全書共六部,依次為《黑色裂變》、《國命縱橫》、《金戈鐵馬》、《陽謀春秋》、《鐵血文明》、《帝國烽煙》。每部所寫人事物的嬗變,既相互獨立,又渾然一體,展現了秦國崛起、興盛、統一又倏忽崩潰的歷史,將戰國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民俗一一展現眼前。

【第三部】
田單之意,我族興亡,當等待國運而定。若齊軍戰勝,邦國無憂,田氏便可離齊。若齊軍戰敗,田氏當與邦國共存亡,與國人共患難。今日這一突兀決斷,頓時使族人對眼前這個撲朔迷離的族長清晰起來──田單不是正宗的格守袓制的田氏商人,他要將田氏的商旅命運綁縛在邦國興亡之上,這是商旅家族的正道麼?

這是一個金戈鐵馬,氣吞萬里的時代!秦武王親率五萬鐵騎向洛陽開來,卻在周天子面前舉鼎暴亡。東海青蛟齊閔王欲圖霸天下,鼓動山東六國六十萬大軍滅秦。宣太后風華絕代,撥亂反正,廓清朝局,親自攝政穩定秦國。白起嶄露頭角鏖兵中原,大破六國聯軍,拔魏韓城三十餘座。
燕國,一代名將樂毅,厲兵秣馬,下齊七十餘城,齊閔王被亂民活剮!齊國,田單獨守即墨,抗燕六年,最後以火牛陣大破燕軍,光復齊國!趙國,武靈王胡服騎射,強國傳奇接續上檔。
這個時代,有飽受奸佞陷害的范雎,也有紙上談兵的趙括。這個時代,有十萬大軍狹路相逢勇者勝出,也有五十萬大軍長平一戰頃刻覆滅……

作者簡介

孫皓暉

1949年生於古秦之地陝西省三原縣西陽鎮(離秦國最早的國都櫟陽只有數十公里,秦修築的鄭國渠至今還流經此地),曾任西北大學法律系教授。2011年獲茅盾文學獎提名,為中國當代四大歷史小說家之一。
1993年起,基於「對大秦帝國有著一種神聖的崇拜」,皓首窮經16年,創作出長篇歷史小說《大秦帝國》,共6部11卷、500餘萬言。2008年5月出版平裝本,佳評如潮:
‧中國小說學會2008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長篇小說第二名
‧2002年大陸版首刷單本曾締造十四萬冊銷售紀錄;2012年修訂版全套上市,即登上當當網人文書暢銷排行榜
‧陸續改編電視劇:第一部《黑色裂變》2006年上映;第二部《國命縱橫》2012年上映。
著有《中國原生文明啟示錄》(上中下)、《中國文明正源新論》等書。

相關著作
《大秦帝國 第一部 黑色裂變(上)》
《大秦帝國 第一部 黑色裂變(下)》
《大秦帝國 第三部 金戈鐵馬(上)》
《大秦帝國 第三部 金戈鐵馬(下)》
《大秦帝國 第二部 國命縱橫(上)》
《大秦帝國 第二部 國命縱橫(下)》
《大秦帝國 第五部 鐵血文明(上)》
《大秦帝國 第五部 鐵血文明(下)》
《大秦帝國 第六部 帝國烽煙》
《大秦帝國 第四部 陽謀春秋(上)》
《大秦帝國 第四部 陽謀春秋(下)》

前言
世界地圖曾因植物而重繪。中英兩大帝國掀起戰爭,致使版圖巨變,導火線不過是兩種植物:罌粟與茶。
罌粟(Papaver somniferum)為鴉片原料,十八、十九世紀,東方國家常以鴉片作為鎮定劑。鴉片的種植與生產地,是一七五七年納入大英帝國版圖的土邦:印度次大陸。在帝國勢力的撐腰下,東印度公司(Honourable East India Company)獨霸了印度鴉片的販售。
茶樹為(Camellia sinensis)山茶屬。中國曾幾乎壟斷茶葉。茶有「液玉」的美名,世界上只有一個國家栽茶、採茶,運用炒青等各種工序製茶,並批發出口,那就是中國。
東印度公司將鴉片賣到中國,收入用來買茶。中國則將茶賺取的白銀,向印度來的英國商人買鴉片。這貿易關係持續了近兩百年。
以鴉片換茶不僅讓英國大賺一筆,更是英國經濟的命脈。英國政府每十英鎊的收入,有近一英鎊是來自茶的進口關稅與販售稅,總金額之龐大,相當於每人每年付出一英鎊。這個新興工業國家,就是靠著茶葉稅來支應各種必須支出,如造橋鋪鐵路,給付公務員薪資。鴉片對於英國經濟來說也同樣重要。印度是維多利亞女王皇冠上的閃亮寶石,而統治印度的經費就是靠販售鴉片。雖然英國冀望印度經濟自給自足,但是十九世紀中期,英國為擴張印度西北邊疆領域,發動了一連串戰事,因此耗費巨資;無論這塊肥沃廣大的次大陸創造多少獲利,皆快速消耗殆盡。
這些植物產品的三邊貿易,推動了一種世界性的經濟結構,而英國也促成這些植物的種植、加工與販售:無論是印度罌粟或中國茶,英國都要拿到好處。
十九世紀中期,中英關係降到冰點。北京皇帝早在一七二九年「正式」禁止鴉片販售,然而接下來上百年,鴉片仍可走私進入中國(值得注意的是,維多利亞女王也禁止鴉片在英倫諸島販售,此諭令大致獲得遵守)。鴉片銷售量穩定攀升,光是一八二二年至三七年,銷售量就成長五倍。中國朝廷已有人不滿外邦人行為乖張,不忍國人鴉片癮如瘟疫擴散,因此欽差大臣林則徐奉命前往廣東通商港口,在一八三九年封鎖廣州十三行,要求三百名英人交出價值達六百萬美元的鴉片(相當於今日幣值的一億四千五百萬美元)。待鴉片交出,封鎖解除,林則徐令五百名工人在近三百萬磅的鴉片中加鹽與石灰攪拌,傾入珠江。年輕的維多利亞女王為保住鴉片換茶的大生意,遂派軍宣戰。
這場戰爭中,配備現代化汽船的英軍,重創僅以木製帆船應戰的中國。中國慘敗後簽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島,新增五個通商口岸。英國人一個世紀以來透過低姿態的外交,卻無法獲得任何成果,更凸顯和約的退讓程度超乎任何人料想。
自馬可波羅(Marco Polo,約1254-1324,威尼斯商人)之後,鮮少有西方人深入中國。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前的兩百年,英船僅能停在中國南方珠江口的通商口岸廣州,英人不得離開倉庫,許多人甚至未曾見過近在一百八十公尺外,六公尺厚七.五公尺高的廣東城牆。英國贏得鴉片戰,等於打開中國內陸的通商之門,雖然只是一道門縫。
在增設五口通商後,英國商人夢想將中國內陸的華美絲綢、精緻瓷器與芬芳茶葉,賣到世界更多角落。商人們開始構思是否能直接與中國生產者交易,不再透過難以相處的仲介,亦即掌控廣東倉庫的行商。銀行家想像中國有眾多富人、豐富礦藏、作物、植物與花朵,彷彿到處是待價而估的商品。
然而第一次鴉片戰爭建立的秩序並不穩固。曾經驕傲自大的中國不敵英國的船堅炮利,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遭到徹底羞辱,理當嚥不下這口氣。英國政商界擔心,中國皇帝失了面子,恐將准許國內合法生產鴉片,破壞和約締造出的脆弱平衡,更打破印度(與英國)壟斷罌粟的局面。
倫敦市遂出現新的聲音:英國有能力確保茶源,也必須這麼做。鴉片戰爭時,拿破崙戰爭早已結束,然而曾參與過特拉法加(Trafalgar)與滑鐵盧(Waterloo)戰爭的勇者,對外交政策仍大有影響,意見舉足輕重。亨利.哈定(Henry Hardinge, 1785-1856)是曾隨納爾遜勛爵(Lord Nelson, 1758-1805)與威靈頓公爵(Duke of Wellington, 1769-1852)打敗拿破崙的大將,在擔任印度總督期間,曾警告英國須防中國挑釁:
中國土壤實與印度同樣適合種鴉片。我認為不出幾年,北京政府的確可能允許鴉片種植合法化,威脅我國政府目前一大收入來源。因此我國應竭力促成印度種植茶葉,長期之後,此舉將與壟斷鴉片一樣能創造收入,且更安全。
若中國將鴉片合法化,會使原本的經濟三角關係出現嚴重缺口:英國不再有錢買茶、金援印度戰事,或支持國內公共建設。中英兩國互依的經濟關係並不光彩,彷彿只靠交換兩種花朵便結下的不幸婚姻。若中國若自行栽種鴉片,將終結這段關係,但英國承擔不起分道揚鑣的後果。
印度喜馬拉雅山區與中國頂級茶區不無相似。喜馬拉雅山海拔高,土壤肥沃,終年雲霧繚繞,茶樹不僅可獲水氣滋潤,也能避免驕陽炙曬。常結霜的氣候能使茶湯清甜芬芳,增添更多層次,甘美飽滿。
英國與東方國家的貿易,是仰賴植物產品挹注大筆收益,因此植物研究者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原本只被視為園丁者,終於名正言順恢復「植物學家」的身分。十九世紀中期,植物學家不再是頭戴帽子、腳蹬釘鞋,只管照料球莖、花朵與灌木叢的鄉巴佬,反而躍身為改變世界的勇者。他們採集的外國植物,可能在英國本土及整個大英帝國發揮科學、經濟與農業價值。隨著活體植物的移植技術日臻成熟,職業植物獵人可採集與運送的異國植物標本也日益增多。
現在,英人活動範圍不再局限於中國最南岸,而是能深入產茶與製茶區。若想在印度製茶,英國必須取得頂級茶樹的健康標本、數以千計的種子,及中國知名茶廠流傳數千年的知識。這項任務得交給植物獵人、園藝家、竊賊、間諜。
英國需要的人,名為羅伯.福鈞(Robert Fortune)。
第一章 一八四五年,中國閩江
一八四五年的某個秋日午後,福鈞尚未成為舉世聞名的植物獵人,且差點客死異鄉,魂斷中國。兩週以來,他受困於福州閩江口一艘凌亂的中國帆船上,身體不見平日硬朗,反而奄奄一息,發著高燒,躺在要出海的貨船舖位。船底污水與魚類的腐臭,薰得他頭暈目眩。甲板上堆滿從鄉間砍伐的木材與福鈞的貨物,包括如巨大行李箱般的玻璃箱,裡頭裝滿花朵、灌木、草、蔬果等五花八門的異國植物。這些玻璃箱稱為「華德箱」(Wardian或Ward Case),將隨福鈞一同返回倫敦,只是他能否撐回祖國仍是未定之數。年僅三十三歲的福鈞,修長的腿垂到為矮小中國人設計的舖位下,心想穿髒睡衣的自己即將死於船艙,隨後會被拖出來,草草扔下船,葬身茫茫大海。
他在中國待了三年,眼看就要完成任務。福鈞當初奉倫敦皇家園藝學會(Royal Horticultural Society)之命,到中國尋找東方的珍奇植物,收集樣本。他的使命包括採集「御花園重達兩磅的北京桃」,及其他傳說中的美味農作。他除了將帶回活體植物之外,還有壓製好的植物標本,及中國一流畫師所繪製的精密園藝圖。福鈞攜回的每一種種子、植物、嫁接株與插枝,皆能促進西方世界對東方及植物學的知識。
他所記錄的每一種新植物不光是新奇,更重要的意義在於,對大英帝國來說可能帶來什麼新用途。十九世紀世界出現的重大變革,是靠機械將自然產物變成精緻商品:以自動紡織機將棉花變成布匹、鐵礦化身為火車鐵軌與汽船船體、黏土成為精美瓷器。中國這遙遠的國度似乎充滿農業與工業的發展機會。
然而病得氣若游絲的福鈞,不認為自己或植物能安然返回英國庭園。儘管他已在中國度過三年外邦人的生活,面臨過重重危機,但此時他毫無把握能度過一生最大的難關。
他日後回憶這段經歷時寫道:「面對死亡是那麼痛苦……沒有朋友或同胞為我闔上眼,或伴我到長眠之地;家鄉、親友、國家,此刻令我倍感思念!」
福鈞的生命恰好訴說在大英帝國擴張時,許多英國人帶著雄心壯志出走,想抓住機會,渴望飛黃騰達。福鈞出身卑微,擔任農工的父親教他認識鄉間植物,開啟他對植物的認識。他在蘇格蘭邊境區的小鎮艾德羅姆(Edrom)上過教會學校,之後未再接受更高等的正式教育。他的自然史知識並非從牛津或愛丁堡大學取得,而是看人如何運用植物,及從擔任學徒的經歷中學習。他固然持有一級園藝證書的專業認證,但有別於多數有志於園藝的人,他並未取得醫學學位,因此無法如願與那些人平起平坐。不過福鈞有企圖心,他和十九世紀許多英國人一樣,在社會階級嚴明的維多利亞時代,若有點才華卻缺乏家世背景的支援,唯一往上爬的機會就是出國闖蕩。善用帝國尚未開發的資源,或許有朝一日能過好日子。
福鈞這人機伶,先在愛丁堡植物園謀得一職,日後又前往奇西克(Chiswick)的皇家園藝學會發展,在園藝界很快嶄露頭角。他善於栽培蘭花與溫室植物(即珍稀的東方觀賞植物),因此在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學會準備派人遠征中國時,福鈞成了第一人選。學會是在一八○四年,由達爾文(Charles Darwin)的舅舅約翰.維至伍(John Wedgwood)創辦,主導全英國的植物與栽種。隨著帝國版圖在全球擴張,學會開會時,植物學家與動物學家總能提出許多報告,熱烈討論該領域的最新發展,新的發現也快速倍增。學會出版的學報鉅細靡遺刊載在帝國最遠的疆界,又發現哪些新植物,及該如何分類。植物學家埋首於為每一個新的物種命名與描述,而他們遵循的體系正是歐洲最新採用的林奈氏分類法(Linnaeus),發明人是大名鼎鼎的卡爾.林奈(Carl von Linné, 1707-1778,瑞典科學家)。
在維多利亞時期,英人熱愛異國的自然珍寶,傳教士、官員、商人從海外收集來的昆蟲、化石與植物皆炙手可熱。起因在於,工業化大勢已定,農地紛紛落入仕紳階級手中,農民於是離鄉背井,遷居大都市,這時英人對各種自然事物興起孺慕之情,販售植物給英國家庭的新市場甚至應運而生。各種蕨類盆景在全國掀起風潮,快速席捲每個角落,無論是瓷器擺設、壁紙、織品、豪宅的植物溫室、窮人家的窗台,皆有蕨類現蹤。蕨類容易種植繁衍,生命強韌,方便移植,桀傲不遜的模樣最能代表全國的田園熱潮。
一八五六年,第六任德文郡公爵(Duke of Devonshire, 1790-1858)砸下一百基尼(guinea,英國在1663-1813年使用的金質貨幣;一百基尼相當於今日一萬兩千美元),進口第一株菲律賓的南洋白蝴蝶蘭(Phalaenopsis amabilis),只為了再得到一項異國風情戰利品。公爵熱愛植物,傾家蕩產在所不惜。這蝴蝶蘭有雪白的橢圓花瓣,唇瓣呈豔黃,雅緻的模樣令人難忘,遂贏得學會成員的鍾愛,發現者也因此大賺一筆。
中國自稱「龍之國度」,鎖國了數個世紀,在植物獵人的地圖上仍為大片空白。中國自認為是位於世界中央的「中土之國」,文明綿延逾五千年,但實際上與世事脫節。西方國家不甚了解中國,只把中國想像成是宛如天堂充滿危險的異國。英人會把中國視為園藝上的世外桃源,其實反映的是英人對庭園的種種渴望。
若歐洲人有機會更仔細審視中國,則會發現這個國家其實面臨內憂外患。兩百年前滿清入關,定都北京,統治漢族,要求人民歸順與納稅。不過,南方有許多祕密結社,誓言推翻外來的大清王朝。鄉間到處竊賊與盜匪,海上海盜猖獗,農民受盡飢荒之苦,又遭受過儒家教育的貪官污吏欺壓;來到城市,卻又是一片污穢不堪的景象。
英國透過曾在廣東從事貿易近兩百年的東印度公司,稍微了解中國的狀況,只是對內陸一無所知。然而,英國人倒是確知兩件事:中國有大量的珍奇植物,而英國未來的經濟可能從中受惠。
中國皇帝費盡心思,防止外來者闖入領土探索,竊取資源牟利。若非鴉片戰爭後訂下《南京條約》,讓英人有權在福州與其他四處口岸通商,否則外國人根本進不了岸邊城市的城牆內。但中國仍憂心英人圖謀不軌,遂明文禁止白人在通商口岸新劃定的租界外行動。話說回來,即使律法未將外國人關在城牆內,中國的現實生活同樣能使外國人卻步。這裡氣候潮濕、蟲虫叢出、疾病橫行,最開化的海岸城市衛生條件仍差,令英人難以適應。沒有哪個神智清楚的人會想死在中國,甚至連在此生活也避之唯恐不及。
一八四二年秋天,兩國和談的消息傳遍皇家園藝學會,這是派遣探險人員深入中國的破天荒良機。發現植物原料並加以運用,已公認是英國的第一要務。福鈞在中英兩國結束交惡之際,成為外交部第一個許可前往中國的人。
皇家學會多半將重要任務交給有身分地位的人,中國探險任務卻委任福鈞。學會給予他的年薪僅一百英鎊(約今日五千英鎊或一萬美元),令他只能以如此微薄的數目養家,且三年任職期間將不調升。他鼓起勇氣,爭取更好的薪資,卻換來學會嚴峻拒絕,還提醒「這項任務的金錢報酬,理當為次要考量。」這句話之前則是:「你無法以其他方式,獲得如此殊榮與地位。」
福鈞缺乏家世背景,因此學會不認為他有資格獲得補貼,也不會給予來福槍、手槍與彈藥等裝備。學會聲稱,福鈞的任務是研究與徵用東方珍奇植物,用不著武器。福鈞辯駁,植物固然不用武器,但他得保護自身安全。雖然同業同情他,然而當時的實際情況是,有身分地位的植物獵人若需要槍枝,會自行設法購買。
學會成員倒是一致承認,若福鈞在完成任務之前死亡,那麼中國探險就算不是付諸流水,至少成果也會大打折扣。因此,學會雖拒絕提高薪資,仍勉強提供一些武器。
學會選派福鈞前往中國,顯然是明智之舉。他將發現的植物詳實呈報給學會,也盡力把新發現的活體植物運回英國。他不僅善用扦插與接枝,仔細記錄觀察到的現象,還為全球植物學家寫下鉅細靡遺的信件。大英帝國在全球疆土交換植物,這過程中,許多人皆受惠於福鈞的發現。福鈞在第一趟中國行結束之際,成為科學探索界的成功典範,他運回英國的第一批貨物已落地生根,也為他贏得適當的肯定。
他具有優秀的採集眼光,能找到珍奇美麗,且具市場潛力的植物。他探索中國自然奇景時,瞄準看似無重大科學意義,卻可能高價賣出的花朵。在三年期間,福鈞發現迎春花、荷包牡丹(這種植物的外觀,正好供維多利亞時期的浪漫派用來代表心碎)、蒲葵(曾在維多利亞女王三十二歲生日時,當作獻給她的殖民地奇物);白花紫藤、重瓣梔子花、芫花,並在某仕宦人家的庭園找到傳說中的黃花曼陀羅,這花甚至在牆面上攀爬足足四公尺高。有一項發現最為特殊──金橘,這種外皮可食的小型柑橘類水果,英文稱為fortunella,足以令他名留青史。雖然福鈞對於他發現的植物沒有所有權,然而返國時一同帶回的許多珍奇玩意、稀有寶石、陶器與玉,都可以賣錢。
福鈞除了一絲不苟地記錄田野觀察之外,也以日記寫下他的經歷,及在中國遇見的奇人異事。他寫過僕人與口譯,也寫過官吏、商人、中藥師、畫家、漁夫、園丁、和尚、妓女、街頭小販、婦孺。和其他維多利亞時期的旅人一樣,福鈞在一八四七年返國時,曾將他的紀錄以遊記體裁出版。《中國北方三年行》(Three years’ Wondering in the Northern Provinces of China)固然和植物學文獻一樣,蘊含豐富的地理與園藝資訊,同時福鈞也以活潑不拘的筆調,回憶在商埠遇見英僑、到寺廟遇見法師,及遇劫的點點滴滴。
福鈞的旅程起點為英國最新殖民地──香港。那時正值一八四三年的颱風季,他說這個地方「滿目瘡痍」,空氣不佳、四處瘴癘,致使歐僑衰弱臥床。「我認為,要香港成為貿易重地,恐怕毫無指望。」他沒寫下其他預言。他繼續往最北的通商口岸上海航行,期間遭遇颱風,險些發生船難。「我說件事,讓讀者對颱風有點概念。有條至少三十磅重(十三公斤)的大魚,從海面被拋進船尾天窗,將窗框砸得粉碎,破窗而入,掉到船艙桌上。」在中國內陸的山間蒐羅植物時,他曾遭竊、追趕,甚至被暴徒以磚塊砸頭。「我一時間無法動彈,只能倚牆喘氣,設法恢復神智……然而這幫土匪趁機包圍我,搶走幾項日用品。」他寫道。
福鈞也造訪過鴉片館,滔滔不絕訴說鴉片癮的危害。「我常看見人吸鴉片,多數人固然不會毫無節制,耽溺其中,但我同時也明白,他們就像在我國飲用烈酒一樣,最終常難免走上濫用一途,導致悲慘下場。」
他特別渴望到仕宦人家的園林,因為這裡常可取得上好的植物標本。為了進入蘇州園林,他甚至喬裝打扮,闖入禁地。「我當然穿著中國服裝旅行,並剃了頭,找了很好的假髮辮,這些行頭原屬於相當有錢的中國人。我想,我應該看起來是很體面的中國人。」這身裝扮騙過城門守衛,福鈞觀察道:「若有人密報守衛,有英國人混入人群,想必他們會大驚失色。」
《中國北方三年行》也說明福鈞的改變,漸漸接納這個他視為謎一般的社會。最初,他以殖民者的高傲姿態看待中國,將這個國家鄙夷為滿是「破爛的中國小屋、棉田與墳墓。」他和許多西方人一樣,自詡為西方生活型態的傳教士,嘲笑中國人的優越感。他相信,歐僑應以自身為例,讓中國人瞧瞧:「『開化』的中華民族,若窺見我們舒適與精緻的生活,肯定對『蠻夷之邦』稍微另眼相看。」然而三年之後,他的看法溫和多了。畢竟要能成功完成任務,非得與中國平民密切接觸不可,這麼一來,他自然會看出中國人人性的一面。

 

目次

【上部】
楔子
第一章 無妄九鼎
第二章 艱危咸陽
第三章 東方龍蛇
第四章 鏖兵中原
第五章 冬戰河內
第六章 滔滔江漢
第七章 興亡縱橫
第八章 幽燕雷霆
【下部】
第九章 孤城血蔔
第十章 胡服風暴
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
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
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
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
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
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

書摘/試閱

楔子

五月初,一道驚人的軍報傳來——秦王親率五萬鐵騎向洛陽開來!
古老的王城一片平靜,沒有驚慌議論,沒有奔相走告,沒有慷慨請戰。國人一如既往地在古老的井田中默默勞作,收割著已經熟透的麥麥,悠悠然地在收過麥子的田裡翻地,為秋日再種做著有條不紊的備耕。王室的作坊依然叮叮噹噹,官市的交易依然童叟無欺,市人的腳步依然慢條斯理。甚至洛陽城頭的王師老卒,也只對連番飛進城門的斥候漫不經心地瞥上一眼,依然抱著鏽跡斑斑的斧鉞矛戈在陰涼處打盹。
在這幅亙古不變的悠悠圖畫中,一輛軺車轔轔碾過郊野向王城疾馳。
太師顏率本來正在王田督耕,一聞驚訊立即趕了回來。他最擔心的是,新近即位的少年天子能否經得住這次風浪。天子但有閃失,周室便將徹底被淹沒。多少年來,洛陽王室在列國夾縫裡騰挪,頭上始終懸著不知多少口利劍,大國的威逼,小國的挑釁,從來都沒有斷過。只是藉著「天子」的名義,靠著木然的忍耐,憑著老太師與上大夫樊餘小心翼翼的周旋,王室才躲過了一次又一次滅頂之災,神奇地在鼎沸的中原悄無聲息地存活了下來。然這次非同一般,是天下望而生畏的秦國大軍殺來,王室立時有覆巢之危。樊餘又隱居歸山了,老太師如何不心急如焚?
一路郊野疾行,顏率悲哀地閉上了眼睛,一時老淚縱橫。
六百多年下來,天子部族的周人已經在久遠的平靜中變得麻木了,變得聽天由命了。他們不會像當今戰國庶民那樣,面對家國興亡慷慨赴戰。甚至也不會像昔年夙敵殷商部族那樣,面對亡國大險,在朝歌做最後的殊死一戰。文王作《易》,周公作《禮》,幾百年安享天下貢賦,周人漸漸變成了溫柔敦厚的王化之民;東遷洛陽之後,尚武奮激的性格絲絲縷縷地化進了這鬆軟肥沃的廣袤平原,縱然天塌地陷,也無法使他們腳步匆匆。按說,目下新天子剛剛即位,在任何一國,都正是主少國疑的動盪時期。可在洛陽不然,不管天子換了誰,是垂垂暮年的老人,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年,國人都安之若素,根本不會生疑生變,彷彿天子壓根兒與自己無關。國人若此,能指望他們浴血護國麼?說到底,還得靠老顏率來拼力周旋。可這次老顏率實在是心中無底,甚至連他自己都產生了一種大限將至的恐懼。
「轟——轟——轟——」
軺車剛剛穿過大漆斑駁的紅色宮牆,便聽宏大沉重的鐘聲轟鳴不斷,宮城裡到處都是急促雜遝的腳步聲。老太師心中猛然一沉,腳底一跺,軺車還沒有停穩,更不待馭手過來放下車杌,已俐落下車,踉踉蹌蹌向鐘鼎廣場奔來。及至看見那座厚重拙樸的鐘亭,他驚訝得愣怔了,明明想喊一句,張開口卻沒了聲音。
鐘亭下,一個身披大紅繡金披風、頭戴一頂精美白玉冠、長髮披肩的少年,抱著粗大的木柱鐘杵,正奮力向大鐘猛撞。銹蝕的木屑與厚厚的灰塵激蕩飄飛,鐘亭彌漫出一片塵霧。少年卻全然沒有理會這些從未見過的髒物,只顧一下又一下地憤然猛撞,那咬牙切齒涕淚交流血脈僨張的模樣,使匆匆趕來的內侍與侍女相顧失色,沒有一個敢走過去。
片刻之間,鐘鼎廣場已經聚了不少臣工,宮女、樂師、嬪妃們也驚惶地擠在一起,像是一團團浮動的紅雲。王城禁軍也三三兩兩從陰暗幽深的宮門洞中跑出來,部伍不整地聚在四周。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將軍隨後踉蹌趕來,氣喘吁吁地站在禁軍前列卻不知如何是好。大臣們的軺車陸續駛進廣場,他們紛紛從車上跳下奔向鐘亭。終於,顏率看見兩輛華貴的青銅軺車飛進了廣場,天子王畿的兩個諸侯——東周公與西周公也匆匆趕來了。
彷彿沒有聽見雜亂的響動,也沒有看見紛至遝來的人群,少年依然抱著粗大的鐘杵,費力地一下一下地向大鐘撞去,滿臉是汗,滿眼是淚,手與胳膊已被鐘杵磨破刺爛,鮮血一滴一滴濺到大方磚上。
驚呆了的顏率終於清醒過來,大步衝進鐘亭,老淚縱橫地扯住少年衣角喊道:「我王貴為天子,須得為天下臣民保重!」
少年一個踉蹌,不由鬆開鐘杵,慘澹地笑著:」天子?臣民?可,可有如此天子?如此臣民?」一聲粗重的喘息之後,猛然挺身躍起,一頭撞向大鐘。一聲清脆的金玉交擊,伴著宏大的鐘聲響起,那頂精美絕倫的白玉冠被撞粉碎,頭上一股鮮血汩汩湧出!
老顏率沒有來得及抱住少年,抱著那一領扯下的大紅披風,隨即又嘶聲哭喊著撲上去抱住了少年:「太醫——快!太醫!」東周公、西周公幾乎與太醫同時衝到,圍住少年一陣忙亂。大臣嬪妃老軍們不知所措,一片木然呆立,無聲無息地跪倒成一片。
變起倉促,老太師蒙了。及至太醫大汗淋漓地說了聲「上天佑護,天子無礙」,老顏率頓時癱軟在地。良久回過神來,昏迷的少年天子已經被抬走了。老太師便將東周公、西周公並幾個還算管事的大臣叫到一座偏殿,商議處置這起聞所未聞的天子自殘事件,還得商議如何應對秦軍逼來的滅頂之災。
跟隨天子的老內侍說,早晨起來,天子一直在鐘鼎廣場漫步,恰好遇到孟津斥候急報軍情。老太師不在王城,天子又好奇追問,斥候便將急報交給了天子,並備細說了秦國的洶洶軍勢。天子一聽大急,立即緊急召見東周公與西周公。君臣商討了一個時辰後,老內侍見天子漲紅著臉出了大殿,斷然下令全副儀仗出巡。老內侍好不容易聚齊了六百禁軍,卻見天子兩手包著滲血的白布走了出來。身後四名小內侍抬著一幅寬六尺長一丈的白布,上面是八個鮮血淋漓的大字——周室危難,國人用命!分明是天子切斷手指寫下的了。老內侍大驚失色,扯著天子衣襟哭諫,要太醫治傷後再走。少年天子勃然大怒,一腳踢翻老內侍,聲嘶力竭地喝令:「走!發我國人!」
走遍了洛陽城內的國人坊區,天子慷慨激昂地喊啞了嗓子,卻只有十多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願意從軍赴戰。天子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郊野,派出禁軍與內侍在郊野井田四處奔走,宣示徵發王命,可那些悠悠然的農夫們沒有一個人理睬。
老內侍說,他怕天子太過傷悲,悄悄與禁軍老將在一井臺旁恫嚇一群農夫,請他們「慷慨請戰」,以撫慰天子憂國之心。可那群農夫一片哄然大笑。一個老人說:「洛陽國人都逃光了,我等留下給天子窮耕,已經是伯夷叔齊般孤忠了。要赴戰,哼哼,我等今夜便到秦國去過好日子,誰稀罕守在這裡了?」嚇得老內侍與禁軍老將連連賠罪,反覆說天子本意是要國人奮起,不是強徵拉丁。誰知不說猶可,一說之下,農人們憤憤之聲大起。一個女人尖聲哭叫:「窮耕的都是隸農,不是國人!平日誰管我等死活?要打仗了,找我等賤民。那些王族國人都做甚去了?」
那女人的哭叫聲天子也聽見了。老內侍說,天子愣怔一陣,背過身去揮了揮手。就這樣,天子悻悻地回到了王城,又在鐘鼎廣場無休止地轉悠。午後時分,老內侍便聽到了方才那不尋常的鐘聲。
「二位周公,天子與你等是如何商議的?」老顏率歎息了一聲,已經隱隱明白了此事根源。
東周公黑著臉:「先王屍骨未寒,天子要三周合一,修改祖制。」
西周公淡漠非常:「天子要三周統兵抗秦,何人卻敢應承?」
顏率不禁默然了。自從周考王在洛陽王畿分封了這兩個諸侯,一周變成了三周,洛陽周室便沒有一日安寧。僅有的星點兒力量也被拆成了破碎的三塊,你掣肘我使絆鬧得個不亦樂乎。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西周欲通商,東周便設卡。鬧哄哄一百多年,硬是成了天下笑柄。周禮以分封為本,諸侯一旦封定,只要朝貢如常不反天子,誰也沒奈何,連天子也沒有辦法取締。周顯王想三周合一,沒有成。周慎靚王也想三周合一,還是沒有成。今日國難當頭,這個少年周王又是自討無趣。面對如此破局,他這個太師又能如何?思忖半日,顏率揮揮手正要說話,卻聞門外一聲長宣:「天子駕到——」
顏率與大臣們愣怔了。
少年天子一身布衣,頭上手上包著血跡斑斑的白布,胳膊上吊著一副夾板,烏黑的長髮散亂在肩頭臉龐,面色蒼白地走了進來,活生生一個戰場傷兵。在以禮制為法度的周人眼裡,這可是大大地不合禮法,有失天子威儀。一時間,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有幾個老臣噏動著嘴唇便要直諫,目光閃爍中硬生生憋得滿臉通紅,卻終究沒有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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