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動作〈簡體書〉

《慢動作》收集作者於2012-13年間發表於《聯合早報》副刊<四方八面>專欄的四十篇文章，以緩慢的角度切入，取材多為世界各地的電影，探討緩慢電影此一概念，並闡發緩慢在現代生活中的意義。作者一直“用散步的心情看電影，看電影牽一個鏡頭去散步。”作者這一系列文章，有助於我們用另一個視角和節奏去看電影。

自 序
軀體與命名：我的三種書寫模式

1980年代初在新加坡念中學時加入《星洲日報》屬下《星洲少年》的少年記者，采本名兼不同筆名發表各種作品（包含報導、評論等），文縐縐的“殷宋瑋”專為所謂純文學（主要是散文）之用；沿用三十餘年後才恍然其作用與意義，實則是為一個出生時被命名的人類個體，創造另一個可以自我形塑的身份／形象（persona），與本名的那人之關係若即若離。90年代初已自台大中文系畢業返新服役，當時素未謀面的《聯合早報》副刊“文藝城”編輯劉培芳女士以為“殷宋瑋”是本名，及後多年來見面仍以“宋瑋”稱呼。軀體猶如可不斷複寫的羊皮紙，任各式命名若隱若顯地在其上演練。
新世紀初年在劍橋完成博士學位，開始用英文發表學術論文；因西方姓名羅列規範，出生證的英文名遂順序顛倒，創生又一個身份／形象，和那個以潮州話拼出的前姓後名所代表的自我，形成微妙的連系與距離。那個順序顛倒的英文名，後來還被任職的某英國大學縮短；蓋洋人名字有所謂 first name 和 second name 之別，但他們無法處理兩個漢字為一體的概念。於是後面一字慘遭閹割之命，我也從惡如流以前面一字行走江湖，方便洋人稱呼；唯發表論文時仍恢復三位一體之顛倒姓名，也似乎吻合書寫用語的顛倒次序：此時無疑是重英輕中了。
諷刺的是，年少的那個自己從華文小學轉讀英文中學，並且英文一科在會考中曾經失利，做夢也不敢幻想有朝一日能以英文出書論著。世界宛如翻了天。
1997年離開新加坡負笈劍橋之際，曾暗自以“殺死殷宋瑋”為志，祈願催生一個全然不同的自己及書寫模式：捨棄中文的創作和評論，探索英文寫作的可能。羈留英國十數年，逐漸鍛煉成用英文撰寫學術論著的能力，同
時欣然發現那個英文原名順序顛倒的自我，其實可以與“殷宋瑋”和平共處，而且絕無性格分裂之虞。於是一手揮橫劍，一手灑直刀，在兩個毫不相干的江湖闖蕩，好像衣錦夜行的忍者，換個服飾行當便是另一種身份，掩人耳目，來去自如：軀體果然可以兩棲。
但這兩個世界原來就是一個的延續，操作語言以及書寫模式的轉換與雙棲不過是形式，內在的動力實則同一。當年“殺死殷宋瑋”的意圖背後是更強烈的對知識的欲求，希冀借由學術環境開發另類的思考路徑，並且使用不同語言進行表述，唯關懷的物件始終如一，不外藝術文化的課題。兩個江湖於焉開始互相滲透，至2012–13年間形成雙軌平行書寫，一方面用英文完成《蔡明亮與緩慢電影》的書稿，另一方面以中文在《聯合早報》副刊“四方八面”撰寫專欄“慢動作”。相似的物件和議題，經由不同模式和語言的書寫，產生形式迥異又互通聲息的作品；兩種書寫模式雖未融為一體，但兩棲的生態已漸漸趨近。當時有訪者問我如何看待自己學術研究和文學創作之間的關係，我狡黠回應：“有關係，也沒有關係”（見本書附錄）；若即若離，若隱若現，仍是我耽愛的距離。
此距離因2014年初到香港任職而縮減並裂變，不僅英文姓名恢復出世以來至1997年的順序，中文本名也在生活中重現且以粵語發音（念大學時香港同學以粵語喚我本名乃習以為常，但那已是約三十年前的常）。職場上我選擇繼續以被閹割之英文名自稱，發表論文時英文姓名順序仍舊顛倒，但日常社交畢竟還是以粵語發音的中文姓名為主，連英文的姓於不關鍵之處（如餐廳訂位）被拼為Lam 都不以為意了。遠兜遠轉，原來軀體無論遷徙到什麼地方，還是會因當地的語言和習慣再增添命名的可能。
2016年《蔡明亮與緩慢電影》中文版由母校的台大出版中心印行，我的中文本名首度出現在書籍的封面，彷佛宣告再一個身份／形象的誕生。同年四月在臺北觀看了中國導演畢贛的電影《路邊野餐》，驚為天人，用中文寫了一篇評論，發表於香港的電影評論網站時決定使用本名，讓“殷宋瑋”留在新加坡和純文學的範疇。第三種書寫模式為前二者的混種或連體嬰，以置身英文學界的身份在港臺用中文出版學術書籍或發表評論，雙棲軀體如蒙恩典般衍生為三位一體了。
1980年代初木心在臺灣文壇嶄露頭角之際被問及筆名之意，謂“名字是個符號，最好不含什麼意義，否則很累贅，往往成了諷刺”。中文本名奉祖傳長輩之命，英文姓名乃殖民地政府配合當地習俗的產物，對此二命名我出世時皆無置喙之地；成長後雖有改名轉運的選擇，但向來不信此套也尚未覺察此需要。而各式姓名順序再怎麼顛倒，名字再怎麼被縮短，發音再怎麼多變化，皆不足以撼動個體認知之一致性與軀體之完整性；年少附庸風雅自撰之筆名亦不妨視為一襲華麗服飾，任意穿脫。在乎的毋寧是凡此種種命名所承載的書寫模式，讓我得以時而揮刀，時而舞劍，時而刀劍並用。《慢動作》看似揮刀，實則舞劍，刀法藏劍，劍化為刀，方是此書精神。猶如武術門派，各有章法名號，唯其精神如一；我的三種書寫模式，軀體與命名之關係，亦可做如是觀吧。

vii 自序
軀體與命名：我的三種書寫模式
xiii 鳴謝
001 微風善記憶
005 風兒輕輕吹
009 春風對面吹
013 盡可能慢
017 執手
021 來來來
025 廚房物語
029 幸福之允諾
033 聽聽那潮聲
037 完整的時光
041 細說，從頭
045 浮生沉淪
049 張繼科臨陣
053 書寫緩慢
057 我們活著，我們走路
061 跑吧，孩子
065 飲食男女
069 國旗符號學
073 溫柔壞痞子
077 反叛搖滾
081 失靈肉身
085 肉體味道
089 海鷗飛處
093 壽司協奏曲
097 濃妝與淡抹
101 帥哥與理論
105 牛頭與馬嘴
109 抱緊暗湧
113 高空電影餐
117 就有了光
121 蕉風與椰雨
125 外外外
129 聲音與憤怒
133 煙入汝眼
137 左三年
141 幽靈纏繞
145 天堂邊緣
149 緩慢續集
153 電影散步
157 明天不散步了

附錄
161 殷宋瑋訪談 文學 —— 創作、欣賞、批評、理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