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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瘋的那段日子:一個大腦疾病真實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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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瘋的那段日子:一個大腦疾病真實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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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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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好看極了!」亞馬遜書店數千名讀者近滿分好評,
全美狂銷破 1,000,000 冊,全球售出二十餘國版權,
全球熱議醫療案例,改編電影由克蘿伊・摩蕾茲主演。

寫下心理學、神經科學與免疫學研究新頁,
國際權威醫學期刊《刺胳針》(The Lancet):
「精彩懸疑,讓人一口氣讀到最後一頁才罷休。極力推薦。」

************
「完全變了個人是什麼感覺?」

起先,卡哈蘭只覺得左手臂不時隱隱刺痛,懷疑遭到蟲咬,然而除蟲專家澈底檢查住處後掛保證沒有蟲害;她上醫院做了多種檢查,也沒有查出病因。爾後她的異狀越來越多,猶如中邪:頻繁恍神、莫名恐慌、靈魂出竅、動作詭異、幻視幻聽,而且妄想旁人要害她……最後終於住進了醫院。
醫院的精神科、癲癇科和免疫科等各科醫生,安排她做了數百項檢查,結果全部「正常」――然而她精神失常得越來越嚴重,可說完全變了個人,甚至無法寫字與溝通,群醫束手無策之下眼看就要將她送進療養院度過餘生,一名神經病理學家接手了這個個案。這名醫生由於知道三年前才發現的某疾病,正確診斷而救回了卡哈蘭。
從鬼門關回來後,卡哈蘭用她的記者技能,爬梳無數醫療紀錄、雙親的筆記與日記、醫院的監視影片、相關科學著作等,並訪問了周遭親友、同事、醫生及學者,細膩描寫病症的發展、自身及至親的心路歷程,同時介紹神經學領域相關的特殊疾病。她的經歷登上知名醫學期刊,這本書亦引發全球熱烈迴響。
卡哈蘭罹患的病在歷史上可能存在已久,能解釋某些思覺失調(舊譯為精神分裂)及自閉症病例、甚至被視為「中邪」的情形。這本紀錄更新了我們對大腦與免疫系統的認識,使諸多學門的專業人士認識到整合研究資源、分享研究成果的必要。

作者簡介

蘇珊娜.卡哈蘭(Susannah Cahalan)

高中時在《紐約郵報》實習,展開了她的報導生涯,後來在該報任職超過十年,文章亦曾刊於《紐約時報》、《科學美國人》等媒體。她任職《郵報》時罹患了學術界甫發現三年的疾病,舉止逐漸失常,險些被送進精神病院度過餘生,所幸後來遇得知名學者正確診斷,得以治癒。
她罹患的「抗NMDA受體自體免疫腦炎」為學界重要的新發現,可望促進我們對於人腦的認識、提升醫療水準,因此《郵報》請她將自己這段故事寫成報導。這篇〈我離奇失憶發瘋的那個月〉(My Mysterious Lost Month of Madness)一發表,引發美國民眾熱烈迴響,因而進一步寫成了這本書。
卡哈蘭的前述報導獲得了「志留紀獎傑出報導獎」,這本書則獲得美國2012年「美好人生書獎」,且榮登《紐約時報》自傳類暢銷書榜第一名,並且暢銷至今,議題持續延燒全球。
她的經歷登上眾多國際醫學、科學刊物,她也以促進全球對這類型疾病的了解為終身職志,經常應邀分享罹病、治癒的經過,乃至於後來對此疾病的相關認識。
蘇珊娜‧卡哈蘭現居美國紐澤西州澤西市。


張瓊懿
美國德州農工大學醫學生理學博士,喜歡藉閱讀來開拓視野,更樂於與人分享所聞、所學,因而熱衷於翻譯工作。譯有《心流:高手都在研究的最優體驗心理學》、《你教育孩子?還是孩子教育你?》、《羅絲瑪麗:啟發身障人權、特殊教育和醫療倫理的甘迺迪家族悲劇》、《品嘗的科學》(合譯)、《癌症探祕》、《生命的關鍵決定:從醫生決定到病人決定的時代》等書,並長期擔任《BBC知識》、《孤獨星球》等雜誌譯者。

名人/編輯推薦

中央研究院神經科學研究計畫負責人 簡正鼎
精神健康基金會董事長 胡海國
台灣大學醫學院 腦與心智科學研究所所長 邱麗珠
中國醫藥大學「神經科學與認知科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黃榮村
杜克—新加坡國立大學「腦與意識實驗室」主任 謝伯讓
精神科醫師 吳佳璇
全台最大科學知識社群「PanSci泛科學」知識長 鄭國威

聯合推薦

++++++

這本書對於「認識人類」與「醫療水準」這兩方面,無疑是部重要著作。卡哈蘭的回憶錄,帶動各界探討一種可能影響全世界無數人的疾病,背後先進的神經科學道理,讓我們遠比以往更深入了解人腦的運作。
——醫學博士穆罕默德‧奥兹(Mehmet Oz),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紐約長老教會外科部教授

卡哈蘭用鷹眼般的精確,誠實得殘忍地寫下這本書,報導自己生命中最悲慘、最難以想像的經歷:莫名發瘋,無法掌控身體,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所幸後來因某個醫生全心投入,加上愛她的家人和男朋友悉心守護,她活了下來,而且更加聰慧、堅強,生氣勃勃。這本精彩的書讀來令人欲罷不能。
——米拉‧巴爾托克(Mira Bartok),「美國國家書評獎」最佳自傳《記憶之宮》的作者

卡哈蘭用智慧和流暢的文筆,帶我們走了遭她經歷的那段可怕的醫療歷程。她寫得細膩且很有技巧,令我們這些讀者受益極大。這本書讀來猶如一部科學驚悚片,但又蘊含著深刻而動人的哲學。
——醫學博士大衛‧阿格斯(David B. Agus),美國南加州大學醫學工程教授,暢銷書《無病時代》的作者

卡哈蘭將自己崩潰乃至全然喪失自我的過程,描寫得明明白白、栩栩如生,令人一讀便停不下來。這紀事所寫的是那些平凡的英雄¬——她的家人、朋友,以及滿懷決心、為她堅定對抗病魔的醫生¬。她在地獄走一遭倖存後,寫下如此動人的自傳,讓我們都可能受益,實在太了不起了。
——芭芭拉‧亞羅史密斯楊(Barbara Arrowsmith-Young),《讀不出時鐘指針的女人》的作者

「精彩懸疑,讓人一口氣讀到最後一頁才罷休。極力推薦。」
——國際權威醫學期刊《刺胳針》(The Lancet)

「精彩,扣人心弦。」——美國圖書館協會《書評》(Booklist)

「一讀便停不下來。」——《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

「研究透徹。」¬——《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目次

作者的話
序言
第一部 瘋狂
第一章 惱人的臭蟲
第二章 穿黑色蕾絲胸罩的女孩
第四章 力挽狂瀾
第五章 冷豔玫瑰
第六章 美國通緝令
第七章 再次上路
第八章 靈魂出竅
這類癲癇的許多患者提到,他們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是和它相反的「前所未見」的感受,也就是什麼事情都變得很陌生,就好比我先前在公司廁所遇到的經驗;還會有見到光暈,或是覺得整個世界變得不成比例(又稱為「愛麗絲夢遊仙境效應」),就像我前去採訪約翰.華爾許時,在走道上遇到的經驗;另外還會畏光、對光極度敏感,就像我在時代廣場時發生的那樣。這些都是顳葉癲癇常見的症狀或徵兆。
顳葉癲癇的患者中,有大約百分之五到六的人有過靈魂出竅的經驗,發生時,患者會有看得到自己的感覺,而且通常是由上往下俯視。

第九章 一絲瘋狂
第十章 混合發作期
第十一章 優閒
第十二章 詭計
第十三章 佛陀
第十四章 尋找與癲癇

第二部 時鐘
第十五章 凱卜葛拉斯症候群
負責連結視覺影像和情感認知的大腦部位受損時,患者會對人事物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或是某種親密感和熟悉感,但就是無法把它們和過去的經驗連結起來。出現這種配對錯誤的情形時,我們的大腦為了要解釋這種情緒不調節的感受,於是便編造出一個又一個精心策劃過的偏執幻想。

第十六章 癲癇後的暴怒
第十七章 多重人格障礙
她的筆還沒停,我就自己宣布:「我有多重人格障礙。」可罕醫生耐心的點了點頭。我挑的是精神病領域裡最具爭議的診斷,現在改名為「解離性身份障礙」,患者會表現出多種完全不相關的身份,而且經常對於自己的其他身份不知情。有些醫生認為確實有這種情形,但有些醫生不認為(特別在極具代表性的患者「西碧」被發現是捏造的故事後)。許多解離性身份障礙患者常伴隨有其他精神疾病,像是思覺失調症。
第十八章 重大新聞
第十九章 大個兒
第二十章 直線的斜率
第二十一章 死神放長假
想知道海馬迴對大腦迴路有多重要,看看除去海馬迴後會造成什麼影響,就明白了。最有名的案例發生在一九三三年,七歲大的亨利.莫雷森(醫界過去一直以H.M.稱呼他)被一輛腳踏車撞到,導致腦部嚴重受損,此後就經常發生癲癇,而且情況一次比一次劇烈。在他二十七歲時,醫生決定移除他大腦裡看似會引起癲癇的一小部分組織,也就是海馬迴。手術復原後,亨利果然不再有癲癇發作的情形,但也同時失去了產生記憶的能力。手術後發生的事,他就什麼都記不住了。所有新訊息都只能停留二十秒左右,之後便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美得出奇
第二十三章 納加醫生
第二十四章 免疫球蛋白靜脈注射
第二十五章 藍色小惡魔發作
第二十六章 畫時鐘測試
第二十七章 大腦切片
第二十八章 影子拳手
第二十九章 達爾瑪氏症
二○○五年,戴爾瑪醫生曾在極為有名的神經科學期刊《神經醫學年鑑》上發表過一篇文章,研究對象是四名患有明顯精神病症狀和腦炎的年輕女性。她們都有腦脊液中白血球數量過多、思考混亂、記憶問題、幻覺、妄想,以及呼吸困難等症狀,同時,她們的卵巢也都長了一種名為畸胎瘤的腫瘤。不過,最令人吃驚的,是這四名患者都出現了某種可以和大腦特定區域,特別是海馬迴區域結合的抗體。因著某種不明原因,腫瘤加上這些抗體,為她們的健康帶來了嚴重的威脅。

第三十章 大黃
第三十一章 真相大白
一群住院醫師和醫學院學生來到我的病房。帶頭的那名年輕人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開始向那群菜鳥醫師介紹起我的病症。「這個病例相當有趣。」他們眉飛眼笑的聽著,有幾位甚至發出了「嗚」和「哇」的讚嘆聲。
「百分之五十的患者同時發現卵巢有畸胎瘤。如果是這種情況,醫生可能會切除患者的卵巢,以防萬一。」
我父親從椅子上赫然起身。他衝到那個瘦巴巴的年輕醫生面前,用手指指著他的臉。「他媽的,你給我滾出去!現在就滾!」

第三十二章 百分之九十
第三十三章 回家
就我的狀況而言,再次出現精神病的行為其實是病情轉好的表現,因為復原的過程往往和它的進程是反過來的順序:我先經過了精神病的狀態,才變成僵直症,現在得往回走,才會回復到正常。阿爾斯蘭醫師並沒有事先告訴我們這件事,原因是那時大家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發展。要再等兩年,戴爾瑪醫生才會發表文章探討這件事,大家也才普遍明白這個現象。
第三十四章 加州之夢

第三部 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十五章 影片
第三十六章 絨毛玩具
第三十七章 我心狂野
第三十八章 六人行
第三十九章 正常範圍之內
她的苦難並沒有因為我出院而結束,相反的,她現在得和這位帶著惡意的陌生人同住,而這位陌生人不但是她的親生女兒,還曾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承受的痛苦絕對不亞於我,但我沒有展現出一絲同情,反而是把她的痛苦當成是一種對我的侮辱,認為這代表她無法接受因為生病而有缺陷的我。

第四十章 雨傘
我們對額葉的認識主要來自於五○、六○年代那些極具爭議的額葉切除手術。其中有一個因為羅絲瑪麗.甘迺迪而惡名昭彰的低劣手法,叫「冰錐」額葉摘除法。過程中,醫生會先翻開患者的眼瞼,然後將金屬錐從眼球上方伸入眼眶,在大腦鑿個數分鐘。這個粗糙的手法會嚴重破壞額葉的神經連結,手術過後的患者可能會有情感遲鈍或小孩子般的行為,有些患者甚至會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和情感,就像傑克.尼克森在《飛越杜鵑窩》裡扮演的藍道.麥墨菲一樣。

第四十一章 大事紀
第四十二章 無盡的玩笑
第四十三章 NMDA
它和其他類型的腦炎或自體免疫型疾病畢竟非常不一樣。很難找到還有哪一種疾病可以讓患者這麼徹底的失去自我,這麼的接近死亡,但是,在幾個月後竟可以幾乎是毫髮無傷的走了出來。
如果我生病的時間提早個三年,也就是戴爾瑪醫師認識這個抗體之前,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三年的時間造成的差別可能是完好的生命、毫無生活目的可言的療養院,甚至是冰冷的墓碑呢?

第四十四章 部分重返
第四十五章 五個重點
第四十六章 病例研討會
第四十七章 大法師
對不知情者來說,抗NMDA受體自體免疫型腦炎的患者的確看起來像妖魔鬼怪。想像一下,有個小女孩原本好端端的躺在床上,突然全身開始嚴重抽搐,身體被拋上拋下了幾次後,她開始以陌生而低沉的男音說話,接著她的身體嚴重的扭曲變形,以螃蟹般的姿態下樓,一邊發出蛇般的嘶嘶聲,一邊還濺出血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來自著名電影《大法師》,不過它描繪的情節,就像許多患有抗NMDA受體自體免疫型腦炎的孩子的行為。

第四十八章 倖存者的罪惡感
第四十九章 光耀門楣
第五十章 欣喜若狂
第五十一章 逃脫風險?
第五十二章 X夫人
第五十三章 穿紫色衣服的小姐

後記

書摘/試閱

第九章 一絲瘋狂
恢復意識後,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明亮的病房,一旁有個流浪漢正在嘔吐。另一個角落,還有個血跡斑斑、挨了揍的人被用手銬銬在床邊,兩名警員守在他身旁。
【我死了嗎?】熊熊怒火在我體內燃起。【他們竟然敢把我放在這兒。】我氣到不覺得恐懼,開始大肆抨擊。我表現得不像自己已經有好幾個星期了,但是真正受損的人格現在才開始浮現。回過頭去看這段時間,我發現自己逐漸屈服於病魔,我珍視的人格特質,像是耐心、仁慈和禮貌都隨之去了。我成了大腦陰謀叛變下的奴隸。說到底,人不過就是各個身體部位的總和,當我們的身體開始瓦解,原本擁有的那些美好德性也跟著煙消雲散。
【我是快死了,但還沒死呢。全是幫我做磁振造影的那個技術員害的。】我確信,那個幫我做磁振造影的技術員,是導致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
「帶我離開這裡!馬上!」我命令史提芬。還握著我的手的史提芬被我專橫的語氣嚇到了。「我不要待在這個房間!」
【我可不想死在這裡。我不想和這些怪胎一起死在這裡。】
一位醫生來到我的床邊。「好,我們現在就帶妳出去。」我很得意,很好,【大家都聽我的】,發現大家都依著我令我沾沾自喜,一點兒也沒擔心自己的生活就要完全失控了,反倒只顧著擴張掌控能力。一個護士和一名男助理把我的床推到附近的一間單人房。床在移動時,我緊緊抓著史提芬的手。我對他深感抱歉。他還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我希望你不要太難過,」我輕聲的說。「我得了黑色素瘤,就快死了。」
史蒂夫看起來精疲力盡。「別這樣說,蘇珊娜,別再這樣說了。我們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我注意到他眼裡噙著淚。【他承受不了】。突然,我的怒氣又回來了。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我大喊。「我要去告他!我會叫他付出代價!他以為他可以和我搭訕,然後就讓我死去嗎?想都別想!我會在法庭上痛宰他!」
史提芬彷彿被燙到似的,很快的把手收回去。「蘇珊娜,拜託妳冷靜下來。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那個幫我做磁振造影的傢伙!他看上我了!他沒有被我傳染到黑色素瘤!我要告他!」
我還在咆哮時,年輕的住院醫師打斷了我。「回去之後注意一下上頭這些事項,如果需要找皮膚科醫師,我很樂意推薦醫生給妳。很抱歉,我們這裡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醫院已經做了電腦斷層掃描、基本的神經學檢測,還抽了血。「我們現在得為妳辦理出院,建議妳明天立刻去看神經科醫師。」
「出院?」史提芬忍不住插話了。「你們怎麼能這樣就讓她走?你們還沒找出她的問題出在哪兒,萬一再次發生怎麼辦?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就讓她離開?」
「對不起,癲癇是常見的問題,而且有可能只發生這麼一次,之後就不再犯了。再說,這裡是急診室,我們沒辦法把留她在這裡。對不起。我建議你們明天一早就去看神經科醫生。」
「我告那個人告定了!」
醫生耐心的點了頭後,便轉身去處理槍傷和毒品中毒的患者了。
「我必須打電話給妳媽媽,」史提芬說道。
「沒有那個必要,」我堅持,剎那間,我的語氣又柔和了起來,我立刻恢復成原來的自己。這樣瘋狂的發作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不想要她為我擔心。」我媽媽天生容易操煩,所以我一直沒有把事情全部告訴她。
「我得告訴她才行,」史提芬很堅持,而且從我這套出了媽媽家裡的電話號碼。他去到走廊上打電話,在響了兩次鈴聲後,我的繼父艾倫接了電話。
「哈囉,」他以濃厚的布朗克斯郡(Bronx)口音,無精打采的說道。
「艾倫,我是史提芬。我現在在醫院。蘇珊娜剛才癲癇發作,不過現在沒事了。」
背景裡傳來媽媽的聲音,「艾倫,是誰打來的?」
「她現在沒事了。他們要讓她出院了,」史提芬繼續說。
媽媽開始緊張起來,但是艾倫很淡定,他要史提芬先回家去睡,他們隔天早上就會過來。掛掉電話後,媽媽和艾倫倆人對看,那天恰好是十三號星期五。
因著一股不祥的預感,媽媽失控的哭了,她覺得事態嚴重。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讓自己在那令人害怕的幾個月裡,完全屈服於她的情緒。

隔天一早,艾倫還在街上找停車位,媽媽就已經上到我的公寓門口了。她一如往昔打扮得很正式,但內心的焦急溢於言表。她光是聽到廣播節目上提到癌症就害怕了,現在她的女兒竟因為不明的原因而癲癇發作。我躺在床上看著她揮舞形態優美的雙手(那是我最欣賞她的身體部位),不停的向史提芬詢問那晚在醫院的事。
「他們有解釋什麼嗎?那天看的是哪一科的醫師?有做磁振造影嗎?」
艾倫來到她的身後按摩著她的耳垂,這是他幫助心愛的人冷靜下來的方式。在他碰觸到她的那一刻,她立即放鬆了。艾倫是我媽媽的第三任老公,我爸爸是第二任。第一任老公是建築師,那段婚姻之所以失敗有幾個原因,其中之一,是我的母親可說是一九七○年代的女性主義者,她不想要生小孩,想要全心全意衝刺事業。她從那時候就在曼哈頓區的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工作,一直到現在。在她遇到我父親時,她離開了第一任丈夫,和我父親生下了我,以及我弟弟詹姆斯(James)。雖然生了孩子,但大家並沒有因為這樣就看好這段姻緣,因為他們兩個人的脾氣都不好、頑固不化。不過,他們還是硬撐了將近二十年才離婚。
我媽媽和艾倫差不多是三十年前,就在地方檢察官的辦公室認識了,那是她和我父親結婚前好久的事了。艾倫之所以抱得美人歸,是因為他是個忠心又願意付出的朋友。我媽媽和我父親離婚的那段時間,他成了我媽在地區檢察官辦公室裡的知己。艾倫的哥哥有思覺失調症,因此艾倫刻意讓自己的生活很封閉,除了幾個重要的朋友之外,不大和人往來。在親愛的家人面前,他非常放得開,說話時總是比手畫腳的,笑聲可以感染所有的人。但是在外人面前,他會變得安靜而有距離感,有時甚至到讓人覺得失禮的地步。他的溫暖、他的冷靜,更別說他在精神疾病上的經驗,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彌足珍貴。
在我的癲癇發作以前,艾倫和媽媽曾經為我這個月來的怪異行為想出了一套解釋。他們認為是工作上的壓力、自力更生的壓力導致我逐漸精神崩潰。但是癲癇發作和他們的推論不搭,這讓他們更加擔心了。經過一番討論後,他們認為我最好搬到薩米特和他們同住,讓他們照顧我一陣子。
史提芬、我媽和艾倫用盡各種手段要我下床,但是我動也不動。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不管怎樣都要留在自己的公寓:和父母同住,聽起來就像個小孩子。雖然說我很需要幫忙,但我最不想要的,也正是別人的幫忙。我不記得他們是怎麼辦到的,我最後還是步出了公寓,進了我媽的車子。

薩米特是距離曼哈頓大約二十英哩處的一個富裕郊區,曾被《錢》(Money)雜誌評為美國最適合居住的地方,方圓六英哩內鄉村俱樂部林立,是上流社會人士、華爾街銀行家們的安樂窩。我們在一九九六年從布魯克林區搬到這兒,雖說這裡是養兒育女的好地方,但是我們一直和大家格格不入。在一片全是白色的房子中,我媽媽選擇把我們家漆成薰衣草的灰紫色。小學六年級時,有同學曾經笑我說:「我媽媽說,你們將來還會在上面塗上點點!」後來,我媽媽把它改成稍微低調一點的藍灰色。
回到兒時的家中並沒有讓我更放鬆,相反的,我極度懷念起我遺留在曼哈頓的生活。星期天下午,我一直試圖寫一篇已經過了截稿日期的文章。那是一篇簡單的報導,內容是談一群自稱「瘸子」(Gimp)的身心障礙舞者組成的劇團,即將在外百老匯(off-Broadway)演出的消息。
「他們有別於一般舞者,」我在開頭寫道。不太滿意,所以我把它擦掉了,然後,又寫了同一句話。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就這樣反覆的寫了又擦,寫了又擦,直到終於放棄。接著,我來回跺步,希望可以走出這種撞牆的局面。我媽媽和艾倫正在客廳看電視,我想要告訴他們我寫不出東西,但是來到客廳時,我已經忘了為什麼要來找他們了。
電視傳來他們最喜歡的電視影集——《豪斯醫生》(House)的主題曲。幾秒鐘不到,那張通常沉默不語的綠色沙發突然張牙舞爪起來。
客廳彷彿在跳動、在呼吸,就像辦公室的走廊一樣。
我聽到媽媽尖銳的聲音從遠方傳來:「蘇珊娜,蘇珊娜。聽得到我嗎?」
恢復意識時,我已經在沙發上了,媽媽在一旁揉著我那因為抽筋而疼痛僵硬的雙腳。我無助的看著她。「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妳就像失了魂一樣。」
我媽媽和艾倫互看了對方,眼神中充滿焦慮。他們打電話給貝里醫生,麻煩他幫忙緊急幫我們安排醫生看診。他說最快也要等到星期一。

我在薩米特度過週末,對於同事和朋友們打來關心的電話一概不理。將這群親愛的夥伴們拒之門外,這不太像我會做的事。除了對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而感到難為情外,也因為我的心思全給那陌生的攪動佔據了。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接了其中一通電話,打電話來的是我在《郵報》擔任攝影師的朋友茱莉(Julie)。茱莉是我所認識最無憂無慮、最輕鬆自在的人了。聊開之後,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包括癲癇、奇怪的想法、幻覺等。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她媽媽是心理醫師的緣故吧。講完後,我才知道她已經跟她媽媽提過我的事。
「她認為妳可能有躁鬱症(bipolar disorder),現在遇到躁症發作(manic episode)。不管是不是,妳最好去看一下精神科醫生。」
【躁鬱症。】這在其他時候聽起來可能有點可怕,但現在倒是讓人鬆了口氣,聽起來很合理。我立刻上網搜尋,並發現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製作了一整本談躁鬱症的衛教手冊:「這是一種大腦疾病,患者會有異於平常的情緒波動」(我有);「通常發生在青少年晚期或成年人早期」(我是);「患者會經歷異常開心的狂躁期,和極度難過或無助的抑鬱期(我有、我有,也就是混合發作)。另外,有一個網站列出了一長串疑似受躁鬱症所苦的名人,包括金.凱瑞(Jim Carrey)、溫斯頓.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馬克.吐溫(Mark Twain)、費雯.麗(Vivien Leigh)、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和提姆.波頓(Tim Burton)等。名單還沒有結束,我一點兒也不孤單。亞里斯多德不也說:「任何偉大的天才,都免不了有一絲瘋狂。」
我度過了一個銷魂的夜晚:我為自己的症狀找到名字了。躁鬱症,這三個字從我的舌尖上說出來是如此甜美,它代表了一切。我一點兒也不想要「好起來」。我現在可是和那些極富創意的天才們同夥的人呢。
但是,我自己的診斷對媽媽和艾倫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三月十六日早上,他們開車帶我到貝里醫生的診所。那幅米羅的畫看起來已經沒那麼氣勢凌人了,我的心情也是如此。貝里醫生幾乎立刻叫了我們。他的言行舉止遠不如上一回愉快和慈祥,但整體而言還算是愉悅。他又幫我做了一次基本的神經學檢查,並在報告上寫了「正常」。那個時候我確實覺得自己很正常。接著,他開始問我問題,並做筆記。我後來才知道,他把一些細節搞錯了,他以為我第一次癲癇發作是在「飛機上」發生的。
討論癲癇時,他的語氣還算輕鬆,但是他接著把眼鏡往鼻頭一挪,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妳的工作壓力大嗎?」
「我想是吧。」
「有時會覺得應付不來嗎?」
「當然。」
「很誠實的告訴我,」他問道,一副祕密即將揭曉的神態。「我不是要論斷什麼。妳一天喝多少酒?」
我得想一下。我上個星期一滴酒都沒喝,但是喝點酒會幫助我放鬆,所以我平常晚上大概都會小酌一下。「很誠實的說,一個晚上兩杯葡萄酒。通常都是和我男朋友一起喝一瓶,他喝的量比我多一點。」他又寫了些東西。我不懂為什麼病人講到自己的惡習時,醫生們經常把病人講的數字多加一倍,甚至加為三倍,就怕病人隱瞞事實。貝里醫生大概覺得我每天晚上喝的酒不是兩杯,而比較接近六杯吧。
「有使用毒品嗎?」
「沒有。好多年沒有了,」我說,緊接著又說,「我查了些資料,我覺得我的狀況應該是躁鬱症。」
他笑了一下。「我在這方面沒有經驗,確實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櫃檯人員會介紹妳一位在這方面比較有經驗的精神科醫生。」
「太好了。」
「好的,那麼,大致上看起來都很正常。我會開個叫優閒(Keppra)的抗癲癇藥物給妳,吃了那個藥後,應該就沒問題了。兩個星期後回診,」他一邊解釋,一邊陪我走回候診區。「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想和妳媽媽聊幾句。」他揮手示意,要我媽媽進去診間。關起門後,他轉向她。
「我認為事情非常簡單。簡單而且明白。她玩得太瘋了,睡眠不足,再加上工作勞累。提醒她不要喝酒,並服用我開給她的抗癲癇藥,事情應該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媽媽終於得到解脫了,這就是她想聽的答案。

第十章 混合發作期

艾倫開車載我們來到上東城(Upper East Side)的一棟高級建築,這裡是精神科醫師莎拉.李文(Sarah Levin)看診和居住的地方。我們到了門口,按了門鈴。一個像凱羅.坎恩(Carol Kane)般鼻音很重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請進,在候診區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白色的牆面、滿櫃子的經典文學著作和雜誌,李文醫師的候診區就像伍迪.艾倫(Woody Allen)的電影場景一樣。我非常期待見到這位精神科醫師,希望她可以幫我確定我得的是躁鬱症,這樣,事情就可以很快告一段落,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認為看精神科醫生是件挺有趣的事。我曾經在結束某一段感情時,去看了三名心理醫生,主要用意是測試他們。這個測試是出於自願的,或許是我看太多HBO頻道的《就診》(In Treatment)得到的靈感。首先,我看了一位年輕俊美的男同志醫生,他表現得像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支持者似的;然後,我看了一名缺乏經驗又古怪(但是便宜)的心理醫師,他才登記完我的保險資料,就問起我和父親間的關係;最後,是一位死要錢的老醫生,他揮著一根塑膠棒,企圖要催眠我。
「請進,」出現在門口的李文醫師說道。我對著她微笑:她連長相都像凱羅.坎恩。她要我坐在一張皮椅上。
「我都會先拍一張病人的照片留作紀錄,希望妳不要介意,」她指著手上的拍立得相機說道。我定格在那,不知道應該要微笑,還是保持嚴肅。我記得多年前,我第一次上現場直播節目談論麥克.戴夫林的事情時,報社的朋友薩克(Zach)告訴我:「用妳的眼睛微笑。」於是我照著他說的做了。
「告訴我妳為什麼會來這?」她問道,一邊擦拭她的眼鏡。
「我有躁鬱症。」
「不好意思,妳說什麼?」她問道。
「我有躁鬱症。」她點了點頭,似乎同意我的說法。「有吃藥治療嗎?」
「沒有,我還沒有正式確診。但是我很清楚。我是說,沒有人會比我更瞭解自己,不是嗎?我自己生了什麼病我應該知道。我相信我知道的……,」我喋喋不休的說著,病情顯然影響到了我說話的模式。
她再次點頭。
「為什麼妳覺得自己得了躁鬱症?」
我開始用跳躍式的邏輯描述我的情形,她在寬格筆記紙上做了兩頁筆記:「患者說自己有躁鬱症。很難斷定,」她寫道。「所有的東西都動了起來。幾天前開始的。注意力無法集中。很容易分心。完全沒辦法睡覺,但不覺得累。沒有吃東西。有很多想法。沒有幻覺。沒有妄想。衝動。」
李文醫師問我之前有沒有這種經驗,然後寫下「一直都有輕度躁狂的狀況、精力充沛,但是有負面想法。沒有自殺傾向。」
李文醫師認為我可能陷於「混合發作期」,指的是同時具有躁鬱症典型的狂躁與抑鬱期特徵。她移動了桌上的幾本大書,好不容易找到了處方簽,開了金普薩(Zyprexa)給我。這是一種抗精神病的藥物,可用來治療情緒和思想異常。
我和李文醫師在診間時,我媽媽打電話給我弟弟。詹姆斯那時候是匹茲堡大學的大一學生,雖然才十九歲,但是他有一種有智慧、老成的特質,讓人很可以得到慰藉。
「蘇珊娜癲癇發作了,」她告訴詹姆斯,努力著不讓聲音顫抖。詹姆斯嚇壞了。「神經科醫生說她酒喝太多了。你覺得蘇珊娜會酗酒嗎?」我媽媽問他。
詹姆斯的口氣非常堅定:「蘇珊娜絕對不可能酗酒。」
「蘇珊娜覺得她得了躁鬱症。你覺得有可能嗎?」
詹姆斯想了一下。「不,絕對不可能。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蘇珊娜。她確實很容易興奮、喜怒無常,但是她不抑鬱。媽,我們都很清楚,蘇珊娜是很有韌性的。她確實要面對很多壓力,但是她應付得比任何人都好。我不覺得她會得躁鬱症。」
「我也不認為,」我媽媽說道。「我也不認為。」

第十一章 優閒
隔天晚上,我突然頓悟了。一切都和躁鬱症無關,是抗癲癇的優閒造成的。它讓我睡不著、健忘、焦慮、充滿敵意、情緒起伏、麻木、沒有食慾。沒錯,我服用優閒不過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但那不是重點。我上網查了一下,果然沒錯。這些都是這個毒藥造成的副作用。
我媽媽拜託我繼續吃藥。「就當是為了我,」她哀求,「拜託妳繼續吃藥。」於是,我把藥吃了。那個時候,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了,但即使這樣,原本那位蘇珊娜的影子還是在的,一個在意家人和朋友、一個不想要看他們受苦的蘇珊娜。回頭看,我想,那就是為什麼我雖會反抗,但最後往往還是屈服在家人的堅持底下的原因。
那天晚上,床邊的鬧鐘在半夜響了,把我嚇了一大跳。【該死的藥丸。它們掌控了我的身體。我要瘋了。優閒。我必須讓它離開我的身體。「吐出來,把它全吐出來吧!」】有個聲音這麼對我說。我踢開被子,跳下床。優閒,優閒。我跑到走道上的浴室,開了水,跪在馬桶旁。我把手指頭伸進喉嚨,攪動到開始乾嘔。繼續挖了一會兒後,我吐出一點白色的液體,但是沒有任何固體,我已經不記得我有多久沒吃東西了。【可惡的優閒】。我沖了馬桶,關掉水龍頭,開始踱步。
等我恢復意識時,我已經在三樓了。這是我媽媽和艾倫睡的層樓。我和詹姆斯進入青少年時期後,他們就搬上三樓了,省得聽到我和詹姆斯在半夜進進出出而擔心。我來到媽媽的床邊,看著她睡覺。月光下的她顯得好無助,就像新生的嬰兒。憐愛之意充滿我的心頭,我彎下身去撫摸她的頭髮。這一摸,把她嚇醒了。
「天啊,蘇珊娜?妳還好嗎?」
「我睡不著。」
她整理了一下蓬亂的短髮,打了個哈欠。
「我們到樓下去,」她輕聲的說,然後牽著我的手,陪我走回房間。她在我的身邊躺下,用她美麗的手梳理我糾結在一塊的頭髮。一個多小時後,她睡著了。我聆聽她輕細的呼吸聲,試著讓那吸氣吐氣的節奏伴我入睡,但就是睡不著。
隔天,二○○九年三月十八日的下午兩點五十分,我第一次在電腦上寫了類似日記的東西。從這些文件可以看出我的思緒零碎且日趨不穩:

『基本上,我是個躁鬱症患者,因為躁鬱症,才會成就這樣的我。我只是得試著掌控自己的生活。我喜歡工作。我熱愛工作。我必須和史提芬分手。我很會看人,但是我的生活太雜亂了。我讓工作佔去太多生命了。』

那天稍早,我和父親討論到我的未來,我告訴他我想回學校讀書,尤其想去倫敦政經學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雖說我過去對經濟一點兒興趣也沒有。我那明智而溫柔的父親建議我把想到的事都寫下來。於是,接下來幾天我全在忙這件事:「我父親建議我寫日記,這對我絕對有幫助。他也建議我拼拼圖,這也很聰明,因為他說思考就像拼拼圖一樣(可以一件一件的拼湊起來)。」
我寫的東西有時天馬行空、沒有連貫,有時卻又出奇的有洞察力,審視了一些我從來沒有檢視過的人生問題。我寫下了我對新聞的熱情:「安琪拉在我身上看到了某些東西,她知道要做好這份工作有多困難,但新聞業不就是這樣,不是份簡單的工作。或許不是我該從事的工作,我有很強烈的直覺。」我接著又寫到要怎麼樣讓自己的生活更有組織,不會這樣亂糟糟的:「規律對我來說很重要,紀律也是如此,少了它,我會失控。」
寫這些東西時,我覺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拼湊出自己的問題了。但是,我大腦裡的思緒依舊糾結在一塊,就像首飾盒裡纏繞在一起的項鍊一樣。我以為可以把它們一條一條的解開,但每當我以為已經解開一條項鍊,就發現它又和另一條項鍊打結了。幾年後,再回去看這些檔案時,我發現它們比起我那些不可靠的記憶更讓我害怕。或許愛爾蘭詩人湯瑪斯.摩爾(Thomas Moore)說得沒錯:「唯有透過神祕而瘋狂的行為,我們的靈魂才會浮現。」

那天晚上,我走進客廳,對我媽媽和艾倫說,「我知道原因出在哪裡了。是史提芬。壓力大到超過我所能承受的了。我太年輕了。」他們兩個像是也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我離開客廳,但是才走出門外沒幾步,對事情又有了不同的見解。於是,我又折回客廳,「事實上是《郵報》。我在那裡很不開心,快被它搞瘋了。我需要回學校去上課。」
他們再度點頭。我離開後,立刻又回頭。
「不,是我的生活模式,是紐約讓我受不了。我應該搬到聖路易,或佛蒙特,或某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紐約不適合我。」
他們盯著我看,表情轉為憂慮,但是依舊體恤的點了頭。
我再度離開,跑進廚房後又跑回客廳。這次準沒錯,這次我真的想通了。
地板上的波斯地毯刮傷了我的臉。
一顆顆的血珠玷染了上頭的圖案。
媽媽的叫聲淒厲。
我倒在地上,咬著自己的舌頭,身體就像離開水的魚似的,不住抽搐。艾倫跑過來把他的指頭放進我的嘴裡,痙攣中的我用力咬了它,我的血裡混了他的血。
幾分鐘後我醒了,聽到媽媽正在和貝里醫生講電話,逼他一定要給個解釋。貝里醫生堅持我得要吃藥,然後星期六去做腦波圖(EEG,electroen-cephalogram),檢查我的大腦電波。

兩天後的星期五,史提芬來薩米特看我。他提議出去走走,順便吃晚餐。我的家人已經跟他提過我的行為日益惡化,所以他提高了警戒,但是他也知道去透透氣(因為怕癲癇發作,所以我沒辦法開車),並保有一點成人生活的假象,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們去了新澤西州梅普爾伍德(Maplewood)的一家愛爾蘭餐廳。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家餐廳,裡面擠滿了人,大家都圍在老闆娘的櫃檯旁等座位。我當下就知道那裡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在盯著我看,他們交頭接耳的說「蘇珊娜,蘇珊娜。」】我都聽到了。我的呼吸愈來愈急促,我開始冒汗。
「蘇珊娜,蘇珊娜,」史提芬叫了我幾次。「她說還要等四十分鐘,妳想要等嗎?」他指著老闆娘說道,她確實好奇的看著我。
「嗯。嗯。」【那個看起來像戴了假髮的老人在嘲笑我。】老闆娘揚起眉毛。「嗯。」
史提芬一把抓住我的手,帶我走出餐廳,我在寒冷的空氣中重獲自由。史提芬開車帶我到麥迪遜(Madison)附近,我們進了一家陳舊的餐廳,名叫「可憐的荷比」(Poor Herbie),立刻就有位子。女服務生的年紀大概六十多歲,頭髮染成金色,毛毛燥燥的,還露出灰色的髮根。她左手叉著腰站在桌子旁等我們點餐,而我只是盯著菜單,不知道該怎麼點。
「她要一個雞肉三明治,」發現我無法做如此重大的決定後,史提芬幫我點了菜。「我要一個醃牛肉三明治。」
食物上桌時,我的目光全聚焦在史提芬的三明治上那抹肥膩的法式沙拉醬。然後,我無奈的低頭看著自己的三明治,怎麼樣都無法下嚥。
「太……灰了,」我告訴史提芬。
「可是妳連試都沒試。如果不吃的話,就只能回家吃魚丸凍和雞肝了,」他拿艾倫偏好的食物開玩笑的說。史提芬把他的醃牛肉三明治吃完了,我的雞肉三明治還是原封不動。
走回車子的路上,兩股互相矛盾的衝動突然臨到我頭上:我不知道我應該立刻和史提芬提分手,或者,當下就告訴他我愛他。兩股衝動一樣強烈,兩件事我都可能做得出來。
「史提芬,我必須跟你說一件事。」他一臉困惑的看著我。我結結巴巴,為了鼓起勇氣開口而漲紅了臉。我也不知道從我自己會說出什麼,但史提芬已經猜對了一半,他認為我大概是要跟他提出分手了。「我只是,只是,真的很愛你。我不知道。我愛你。」
他溫柔的握住我的手。「我也愛妳,妳只要放輕鬆一點就好了。」這和我們期待中的告白場景完全不同;畢竟,這不是那種將來可以和兒孫們一起分享的美好記憶。但是就這樣,我們沉浸於愛意中。
那天晚上,史提芬注意到我不停的吸吮著嘴唇,像在吸吮糖果一樣。由於我一直舔嘴唇,我媽媽只好在我的嘴唇塗上凡士林,避免它龜裂或流血。有時候,我講話講到一半就出神了,眼睛對空氣凝視了幾分鐘後,才回過神來把話說完。這種情況發生時,我會偏執得像是小孩子一般,令周圍的人不勝其擾,因為即使是小孩子,我也是個頑固蠻橫、只想到自己的小孩。我們後來才知道,我的嘴巴不斷做重複的動作,還有意識朦朧,都屬於狀況比較輕微的癲癇。我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甚至一個小時糟過一小時,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是好。
三月二十一日早上三點三十八分,史提芬在樓上呼呼大睡,我又來到電腦前寫日記:

『好的,起頭很難,但是你必須開始,好嗎?還有,不要跟我說什麼:「喂,我沒有檢查拼字。」
我非常想要照顧史提芬,而不是每次都讓他照顧我。對我爸媽也是,我讓他們照顧我太久了。
妳有母親的天性(妳把他抱在懷裡)。他在妳身邊時,妳就能放寬心了。妳找到妳的電話,然後想起來了。
和我父親說話更讓我這麼覺得。我媽媽過度呵護我了,她把我的不好怪罪在自己身上。但是她不應該這樣的。她是個偉大的母親。她應該要明白這一點。
別人怎麼看我干誰屁事。我要
史提芬:他讓我的頭腦清楚。他也很聰明。不要給他的謙虛騙了,好嗎?妳因為他來到這個十字路口,所以要對他永遠心存感激。所以要對他好一點。』

現在回頭讀這些字句,我感覺就像在偷窺某個陌生人腦海裡的意識。我不認得這個藏在電腦螢幕裡的蘇珊娜,她似乎很努力的想要藉由寫作來和處在深邃暗處的自己溝通,但是連我都無法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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