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破解厭老文化,減少年齡歧視,啟動長壽革命的第一步:熟年生活不是只有消極的接受,還可以積極地設計。
●「老」不是未來的事,是每個人生階段都該思考如何因應的進行式。
用想像力,讓這個世界適合變老。
卡爾‧歐諾黑 熟年創意省思大作
【本書談老年,但絕非「長者限定」!
(縱容年齡歧視,等於否定未來的自己)】
◆遊戲奶奶也可以當直播主?
◆八十老翁大搖大擺走上伸展台?
◆螢幕背後是愈來愈多的銀髮熟男和美魔女?
*
→包著萊卡衣的老人身體,讓人起雞皮疙瘩?
→人過了二十歲就會摔下學習斷崖?
為何人人都想「優雅地老去」?因為懼老、厭老。
其實,變老不是通往悲傷星球的單程票──
白髮不一定要染黑;皺紋是微笑曾經出現的地方。
老人可以在床上活蹦亂跳,在臥房裡重獲勇氣,
更可以不畏世人眼光,上夜店跳舞,在街頭塗鴉,活出自己的樣子。
大膽變老,不只需要勇氣,更需要改變「老年」的定義。
◆內容簡介
卡爾.歐諾黑(Carl Honoré)先前以引發全球響應的《慢活》(In Praise of Slow)一書,點出時代精神。此次再度介紹「長壽革命」這個席捲各地的運動,鼓勵大家一起揚棄過時觀點。
我們變老的方式正在發生革命。老,的確是生命無可避免的環節,從現在起的一年後,所有人都會多一歲,這件事無從改變,但我們的確可以改變自身變老的方式。銀髮世界正在出現新面貌,每一個人都能以更大膽的方式,用活力與喜悅改寫人生下半場。
現在是拋開偏見的時候。在人生中的每一個階段,哪個年齡才(可)能做哪些事的界限愈來愈模糊。換句話說,我們必須重新設想該如何面對中高齡的生活,打破原本的社會結構,活出大膽精采的黃金歲月。第一步是拋開從前的人生模式。誰說一定只有小孩和年輕人才能讀書,人生中段只能永無止境地工作,成家立業,最後抓緊殘留的暮年遊山玩水。在打破年齡成見的世界,這樣的區隔將會消失,改成終身學習,少一點工作,多一點給家人與休閒的時間,在人生中段就能回饋社群;即便多添幾歲,一直到最後,仍舊可以活躍地參與這個世界。
本書作者歐諾黑走遍全球,與帶來啟發的人士對談。他的採訪對象在公私生活中,都不甩社會上對於老年的成見。從文化、醫學、科技等領域的發展來看,我們所有人早已擁有全新的可能性。本書翻轉社會對於教育、醫療、工作、時尚、第二春、政策的成見。只要對我們共同迎接的未來感興趣,千萬不能錯過這本引人深思的喜悅之作。
作者簡介
卡爾.歐諾黑(Carl Honoré)
得獎作家與廣播人,他的第一本書《慢活》(In Praise of Slow)檢視我們總是匆匆忙忙的強迫症,記錄全球學著慢下腳步的趨勢,另著有《慢的教育》(Under Pressure)與《快不能解決的事》(The Slow Fix)二本姊妹作。歐諾黑的作品翻譯成三十多種語言,在多國登上暢銷排行榜。本人曾在澳洲ABC電視台節目《拯救瘋狂家庭》(Frantic Family Rescue)中現身,目前主持播客節目《慢活革命》(The Slow Revolution)。歐諾黑的TED演講觀看次數超過兩百七十萬次,目前與家人定居倫敦西南區。
譯者簡介 許恬寧
自由譯者,相關譯作包括《100歲的人生戰略》、《銀光經濟》、《哈佛教你幸福一輩子》、《做自己的生命設計師》。
序
【前言】不想過生日?門都沒有!
我希望在年老前死去。
──英國搖滾歌手皮特.湯申德(Pete Townshend),〈我這一代〉(My Generation)
我本人數十年如一日的興趣,就是抓著球桿追逐小球。加拿大的國球冰上曲棍球,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遠遠不只是一種樂趣十足的運動。磨人的訓練除了能鍛鍊體力,也是與朋友相聚的好機會,順便又能感受一下母國的精神。此外,打球還能讓我忘卻年齡,不去管什麼長日將盡的事。每當我的球桿貼上冰球,我的心瞬間雀躍如青少年。年齡什麼的,哪裡重要?
然而,自從我前往英格蘭北部的蓋茨黑德(Gateshead),在那個藍領階級聚集的市鎮,參加了一場冰上曲棍球錦標賽,一切都變了。
我的球隊打進前八強,和去年輕鬆痛宰的對手陷入一場苦戰。眼看比賽時間即將結束,兩隊依舊處於平手。我感受到隊友身上又氣又惱的情緒,時間只剩一分鐘,要打PK賽了,我孤注一擲,決定使出冰上曲棍球最難的險招。
裁判重啟比賽,把球擺在雙方陣營的兩名前鋒之間,重新爭球。這可是考驗力量、平衡、反射的大挑戰,需要手眼協調能力,腦筋也得轉得快,目標是奪取控球權。重新爭球後立即得分是罕見的情況,然而在那場八強賽中,我險中求勝,在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之前,在距離球門五公尺處,瞬間將冰球擊至門網底角。與我爭球的對手暗罵一聲髒話,守門員更是氣到把球桿摔在地上。我的隊伍順利進入準決賽,立了大功的我興奮到飄飄然。
裁判吹哨,隊友擁抱、擊掌,剛才那個得分的瞬間,不斷在我腦中重播。我優哉游哉,閒晃進更衣室。臭烘烘的濕球衣堆成的小山旁,一名錦標賽的工作人員正在查看各隊資料,比對球員年齡。他發現最年輕的參賽者是十六歲,那最年長的呢?「嘿,是你耶!」那位工作人員有點興奮過頭地大喊:「你是這場錦標賽中年紀最大的球員!」
那一年,我四十八歲,頭上早就冒出很多白髮,眼角也浮現魚尾紋,但那位工作人員脫口而出的話,依舊讓我愣在原地。在八強賽中使出制勝一擊的精采重播畫面,瞬間被該死的算術給取代:這次錦標賽一共有兩百四十名球員上場,每個人都比我年輕,我瞬間從大英雄變老爺爺。
我走出更衣室,仔細打量場上其他球員,腦中有無數個問題在打轉:我來這裡比賽,是不是看起來格格不入?人們是不是在偷笑我?我是不是曲棍球版的老牛吃嫩草,靠著交二十歲的小女友,證明自己五十歲依舊是一尾活龍?是不是該從事輕鬆一點的休閒活動,例如玩玩賓果?
我們每個人都有碰上那一刻的一天:一盆冷水澆下來,你突然間感到自己老了。出生日期曾經只是身分證上的一串數字,如今卻成為冰冷的嘲諷,提醒你人終有一死,還在你耳邊低語著:你已經開始走下坡。狗公腰一去不復返,愈來愈寬廣,坐在搖椅上的日子不遠了。隨心所欲的時光已經消逝,你開始擔心自己做的事情合不合乎自己的年齡。穿這套衣服,會不會像是年紀一大把還在裝年輕?留這個髮型、做這種工作、跟這個人交往、喜歡這樣的樂團、從事這類運動,真的合適嗎?那個被雷打中的一刻,可能是某個特定歲數的生日到來、生了一場病或受傷、被甩了,或者是爭取升遷失利、親友過世等等。我的那一刻,發生在被指出是整場曲棍球錦標賽中年紀最大的球員。
不過呢,要是仔細研究一下,就會發現其實不必那麼悲觀:人類壽命在二十世紀出現重大革命,老當益壯的人數如今創下歷史新高。由於營養、健康、科技、衛生與醫療突飛猛進,吸菸人口下降,收入上升,我們的壽命因而大幅增長。全球人類出生時的預期壽命,自一九○○年的三十二歲大增一倍以上,達到今日的七十一.四歲,在富裕的國度更是超過八十歲。自一九六三年起,日本每一位過百歲生日的國民,政府都會致贈銀製酒杯祝壽,但二○一五年後中斷了這項傳統,因為日本現在百歲人瑞隨處可見。
當然,在二十世紀之前,歷史上就有長壽之人。人類史上多數時期的平均預期壽命之所以那麼低,是因為兒童死亡率相當高。前工業時代的人如果能活到成年,接著就有機會再活很長一段時間。按文獻紀錄來看,羅馬帝國有百分之八的公民活過六十歲,十七、十八世紀的英格蘭、法國、西班牙超過百分之十,例如科學家牛頓活到八十四歲。極度高壽的耆老,不時還會成為人們爭相傳誦的大新聞。一六三五年過世的農場工人湯瑪斯.帕爾(Thomas Parr),聲稱自己這輩子活了一百五十二年,英格蘭舉國為這位人瑞瘋狂。有人說,帕爾其實是把祖父的出生年跟自己的搞混了,但英格蘭的民眾依舊津津樂道他的事跡,包括簡樸的飲食習慣(「半腐的起司、各種奶類、粗麵包、以酸乳清為主的小酒」),以及多采多姿的愛情生活,甚至百歲時還因通姦生子到教會懺悔。帕爾太出名,同時代的歐洲宮廷畫家范戴克(Van Dyck)與魯本斯(Rubens)都畫過以他為名的「老帕爾」(Old Parr),他死時葬在王公貴族與名人雅士安息的倫敦西敏寺。
雖然從來沒人能活得像帕爾宣稱的歲數那麼長,不管怎麼說,近代的長壽革命都讓人類的壽命大躍進,標示著人類文明的一大進展,理應自豪。然而,我們通常不覺得有什麼好慶祝的。為什麼呢?主要是因為我們看待老年的態度,跟不上整體人口壽命暴增的速度。一想到還會再活那麼多年,我們的反應通常不是開香檳慶祝,而是仰天長嘆。我們沒有因為在曲棍球賽中寶刀未老而志得意滿,只會為了後退的髮際線長吁短嘆。
公共論壇在探討壽命增長的現象時,通常憂心忡忡,把長壽當成一種負面趨勢,宛如氣候變遷或貧富差距加大。媒體在報導全球的百歲人口如今超過四十五萬人,或是六十五歲以上人口很快就會超越五歲以下人口時,免不了加油添醋、繪聲繪影,說「銀髮海嘯」即將來襲,帶來「滴答作響的炸彈」。末日預言家警告,老人多,將帶來經濟停滯、勞工短缺、國庫破產、股市下跌、社福崩潰、世代相爭、創新消失。如果不快點鬆綁安樂死法規,喜歡倚老賣老的失禁老人將壓垮我們所有人。
我們恐懼社會上的老人,也害怕自己變老。各位上次見到迫不及待迎接四十歲或五十歲生日的人,是什麼時候?遑論過六十歲或七十歲生日。要是能一路活到八、九十歲以上,的確是可喜可賀。然而,成為人人稱羨的人瑞之前,變老帶來的通常是恐懼與焦慮的心情,甚至是自我厭惡。自古英雄與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過了某個歲數後,每過一次生日,前頭等著的是雪上加霜的年華老去,無所事事,悶悶不樂,活力衰退,創意銳減,健康不再,故步自封,老朽無用。簡而言之,我們不再是自己。
不管走到哪,我們接收到的訊息都一樣:年輕才萬歲。交通號誌燈上的老人駝背拄著拐杖。化妝品產業推銷「抗老」產品,就好像老是一種病似的。這年頭給大人的生日卡片上,除了祝你生日快樂,還攙雜著同情與挖苦,插圖是B級恐怖片裡的女性縮著身體尖叫:「天啊,你三十歲了!!」
我們平日講話,也常把不好的事歸咎於變老。想不起某件事,就說自己「一時老年癡呆」。腰痠背痛,手腳無力,是「感到有年紀了」。我們讚美別人時,總會打點折扣,硬是加上「以你的年紀來說算不錯了」。六十歲今日被稱為「新四十歲」,五十歲變「新三十歲」,就好像順利活到五、六十不是件好事,應當避之唯恐不及。我們討論人們如何過老年生活時,也免不了罹患在話裡加上「依舊/還」等字眼的症候群,像是「他還在工作」;「他們還有性生活」;「她依舊頭腦清楚」──彷彿過了某個年紀繼續活著,就是一種了不起的奇蹟。「老」這個字太刺耳,英國資深演員茱蒂.丹契女爵(DameJudi Dench,一九三四年生,曾扮演英國伊麗莎白女王、維多利亞女王〔若未另外標示,以下皆為譯註〕)不許家中講那個字,也不准提什麼「國寶」或「退休」。丹契女士剛慶賀完八十歲生日時表示:「我不喜歡人們提起那些與老有關的字眼。」
就連替年長人士謀福利的團體,也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倫敦無退休時代組織(Age of No Retirement)的共同創始人強納森.柯里(Jonathan Collie)每次要寫新聞稿或接受訪談時,都碰到相同的難題:「問題出在你一定免不了提到『變老』(age)或『老』(old)這兩個詞彙,但一提到,大家就不想聽了。」創辦史丹佛長壽中心(StanfordCenter on Longevity)的蘿拉.卡斯滕森(Laura Carstensen)主任,在美國也被相同的問題所擾:「過去四十多年間,我試圖說服大家自豪地說出『老』這個字,但沒能成功說動任何人,甚至連我自己都會因為怕得罪人,盡量不提『老』這個字。」
覺得老很可怕,不是什麼新現象。古希臘羅馬時代的詩人與劇作家,就已經無情地嘲弄老人。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古希臘喜劇作家,生卒年約為公元前四四八年-前三八○年)劇中的老人孱弱、可悲、好色,普勞圖斯(Plautus,古羅馬作家,生卒年約為公元前二五四年-前一八四年)更是首創「好色老頭」這種固定角色。從薄伽丘(Boccaccio,義大利十四世紀作家,以《十日談》聞名)到喬叟(Chaucer,英格蘭中世紀作家,代表作為《坎特伯里故事集》),歐洲中世紀作家的作品中,也不乏被戴綠帽的老傢伙。兩百多年前,編纂世上第一本英文辭典的薩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發現,人們對於上了年紀的大腦,有著再熟悉不過的偏見。約翰遜在一七八三年寫道:「多數人想也不想,就假設人老了一定會智力衰退。如果是年輕人或中年人和大家道別時,想不起來帽子擱哪了,是小事一件;但如果這麼心不在焉的人是老人,人們就會聳肩拋出一句:『他記憶力不行了。』」
從古代一直到今日,事情是否有所轉變?的確有,但不是往好的方向變。我們討厭變老,不想和「老」有任何瓜葛,想盡辦法讓自己不顯老,每年砸下兩千五百億美元,不手軟地購買抗老產品與服務。今日二十多歲的人就在打肉毒桿菌與植髮,只為了參加工作面試。甚至連青少年都在動整形手術,好讓外表「朝氣一點」。
有時,好像只要你過了某個年紀,人人都有權對你施加不平等待遇。耶魯大學的公共衛生學院(Yale School of Public Health)搜尋臉書(Facebook)上討論老年議題的群組,最後找到八十四個,追蹤人數共達兩萬五千四百八十九名使用者。除了其中一個社團,其他每一個都毫不掩飾自己的刻板印象。網站的社團說明顯示,超過三分之一的社團贊成禁止老人開車、購物,也不該從事其他會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活動,一名使用者還提出老年人的最終解決方案:「凡六十九歲以上者,應立即帶至行刑隊前。」
雖然支持處死老人或安樂死等極端手法的人不多,在這個消除各種歧視的年代,人們唯一敢公開大鳴大放的,就是對老人的歧視言論。英國二○一六年舉辦脫歐公投,年長者一面倒支持英國離開歐盟。有人因此建議,未來應該剝奪六十五歲以上者的投票權。臉書創辦人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也有差不多的言論。他在史丹佛大學的聽眾面前表示:「年輕人就是比較聰明。」美國歌手梅莉莎.埃瑟里奇(MelissaEtheridge)曾在走葛萊美獎(Grammy Awards)紅毯時,勇敢讓世人看到自己因抗癌剃成光頭,博得眾人掌聲,但也抱怨過社會壓力逼著她染髮:「我可以在全世界面前以光頭示人,但不能有白頭髮。」
就連研究老化的學者都感受到壓力。我和曼徹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Manchester)的社會老年學教授黛博拉.普萊斯(Debora Price),約在倫敦泰晤士河旁的咖啡廳碰面。教授侃侃而談關於老化的每個面向,直到一個話題才破功:頭髮。目前五十歲出頭的她,因為定期到美容院染髮,得以保有一頭棕髮。普萊斯教授語帶尷尬地說:「我能理直氣壯告訴你,我從不做什麼修復青春的事,但我卻染髮,唯一的理由顯然是為了看起來年輕一點。努力和『老』劃清界線的文化無處不在,就連我們這些研究老年學的學者,也未能免俗。」
我本身也是厭老文化的一員。二十歲時,每當想到三十五歲以上的人,總帶著鄙視與嫌惡。我還記得當年讀到英國作家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倫敦戰場》(London Fields),其中「……古往今來,歲月所做的事,就是讓每個人體能衰退、面目可憎」這幾句話讓我臉上露出揶揄笑容。我還幸災樂禍讀著美國小說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筆下的主人翁「兔子」(Rabbit),陷入意志消沉的中年,「腰圍日廣,彎腰時小心翼翼……醜態畢露,免不了也成為凡夫俗子。」我跟著何許人樂團(TheWho)的〈我這一代〉樂聲,苦澀又痛快地唱出:「我希望在年老前死去。」如今,我自己也要邁向五十歲大關,開始想方設法,挖空心思,向這個世界、向自己隱瞞年華老去的事實。能做的全做了。臉書上不填出生年?設好了。讓自己活在柔焦的世界,就不必戴眼鏡?OK。頭髮理短,藏住白髮?剪了剪了。我還有多久就會和紐約劇作家諾拉.艾弗隆(Nora Ephron)一樣,開始厭惡自己鬆垂的脖子?(艾弗隆著有《我的脖子讓我很不爽》〔I Feel Bad about My Neck〕一書,台譯為《熟女拉頸報》,以幽默口吻探討老化。)
有時我會害怕露出老態,怕到荒謬的程度。有一次,我在五金行看不見燈泡上印的小字,眼睛不管怎麼瞇就是沒辦法,只得找人幫忙。我身旁有好幾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他們隨便瞄一眼,就能告訴我上頭寫了什麼,但我嫌丟臉,怎麼樣都開不了口,最後大步繞了整間店,向鼻梁上垂著眼鏡的老太太求助。
我的鴕鳥行徑有些可悲,不過似乎無傷大雅,說不定各位也做過類似的事。然而,事實上並不是真的無傷大雅。我在五金行所做的事,或是普萊斯教授每次預約染髮,這一類的小決定加總起來後,便滾成一個大問題:那些芝麻蒜皮的事,代表著背叛與否認自己的年齡,有意無意間流露出對年齡的歧視,向強勢的厭老文化屈服,覺得變老是一件羞恥的事,老人就是可悲的糊塗蟲。
變老的確有壞處。感受到時光飛逝,確實是相當令人不快的人生經驗。我們不論吞下多少羽衣甘藍,做了多少小時的皮拉提斯,身體就是會隨著時間走下坡,腦袋就是會不靈光。年紀愈大,愈可能眼睜睜看著親朋好友走過生老病死。不過,最大的挑戰,或許是必須面對人們對於「老」這件事所抱持的負面觀點。就因為覺得老不是好事,我們把生命中許多時間拿來感嘆自己歲數有多大,還變得目光如豆,不再嘗試走另一條路,不再探求可能性,努力活出不同的人生。一切的一切,只為了我們腦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著:「你有年紀了,不適合做這個。」我們覺得老了就會很悲慘的想法,甚至成為自我應驗的預言。研究顯示,年長者接觸到悲觀的老化觀點之後,在接受記憶力、聽力與平衡測驗時表現較差,走路速度也放慢。
我不禁好奇,上次的冰上曲棍球錦標賽,是否也發生了類似的事。自從工作人員點出我是賽事中的老爺爺後,我在場上的表現頓時下滑。我當時是否開始依照我對於老人的想像來打球?我是否開始用力過猛,適得其反?這些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不過我的隊伍輸掉準決賽後,我帶著比曲棍球獎杯還珍貴許多的東西離開。我就此交給自己一個任務:我要研究如何能順利老去,也要學習去發覺變老是一件好事。
告訴自己變老是好事,或許沒有表面上聽起來那麼阿Q。為什麼?因為一旦去掉刻板印象,就會發現年過三十後,人生不會一下子就直直墜入谷底,真的沒這回事。各位可以想一想自己身邊的人:他們再也不能參加限定十八歲到三十五歲才能報名的Contiki青年半自助旅行團後,人生是否從此急轉直下?根本沒有。如果各位跟我一樣,你大概認識很多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以後生活照樣過得嚇嚇叫的人。我的雙親今年七十七歲和八十三歲,正在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歲月,旅行、烹飪、運動、社交、讀書、工作,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人老了只會成為他人的負擔、再也無法貢獻社會,顯然是荒謬的說法。歷史上有許多大器晚成的例子。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米開朗基羅,在七十四歲完成保祿小堂(Pauline)的濕壁畫。三個世紀後,義大利的作曲家威爾第(Giuseppe Verdi)在七十九歲時,將一生最優秀的喜歌劇作品《法斯塔夫》(Falstaff)首次搬上舞台。建築師法蘭克.洛伊.萊特(Frank Lloyd Wright)九十一歲蓋出紐約的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Museum)。美國藝術家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在九十幾歲持續產出重要作品,史丹利.庫尼茨(Stanley Kunitz)在九十五歲成為美國桂冠詩人。康德(Kant)、高爾吉亞(Gorgias)、加圖(Cato)等幾位哲學家,也都是在晚年完成一生最傑出的著作。怎麼樣,祖克柏,你說啊,究竟是誰比較聰明?
今日在公共領域,許多人士即便年過五十,依舊做著了不起的事。從演員改行當導演的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六十二歲拿下生平第一座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七十四歲拿下第二座。前愛爾蘭總統瑪麗.羅賓森(Mary Robinson)在七十幾歲時,為了氣候正義挺身而出。珍.古德(Jane Goodall)八十幾歲還全球跑透透,四處演講,談她的坦尚尼亞黑猩猩研究,場場爆滿。全球最成功的投資人華倫.巴菲特(WarrenBuffett)即將慶祝九十歲生日。英國生物學家兼主持人大衛.艾登堡爵士(Sir DavidAttenborough)在九十多歲製作出得獎的大自然紀錄片,而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Elizabeth II)即使年過九十,一年還要跑四百多場活動。今日的人類在青春年華早已逝去後,依舊不斷挑戰極限。最近在倫敦馬拉松賽上,四十歲至四十九歲的業餘跑者,成績勝過二十歲的參賽者。二○一六年,一名印度女性接受不孕症治療,在七十二歲生下健康男寶寶。一年後,一名諾曼第戰役老兵成為全球年紀最大的跳傘人,在一萬五千英尺的高空上,自一架飛機一躍而下──當時他一百零一歲。在此同時,所有年齡群組的IQ穩定上升,就連九十歲以上的組別也一樣。多倫多大學生命週期與老化研究所(Institute for Life Course and Aging)的所長艾絲美.富勒-湯森(Esme Fuller-Thomson)指出:「好消息是現在是史上當老人最好的時代。」就連語言本身也不斷演變,反映出一股樂觀向上的精神。十四世紀時,義大利詩人但丁(Dante)認為,四十六歲之後便是進入老年。二○一七年,日本老年醫學會(GeriatricSociety)與日本老年學會(Gerontological Society)則建議將「老人」的定義自六十五歲提高至七十五歲。
把「身為長者」當成一種榮耀而不是厄運,開始成為一股社會運動。世界各地的人們紛紛組織團體,例如成員遍布六十國的「老年行動計畫」(Age Demands Action),宗旨便是協助民眾好好度過長壽生活。政府也加入戰局。法國教育部為了打破年輕人與長者之間的藩籬與偏見,鼓勵教師在學年中發起跨世代計畫。新加坡為了推廣終身學習,補助二十五歲以上的國民接受訓練或選修大學課程。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也誓言讓二○二○年至二○三○年,成為史上第一個「健康的長壽十年」(Decade of Healthy Ageing)。
個人也接下傳承改革的聖火棒。現年八十多歲的演員珍.方達(Jane Fonda)發起運動,鼓勵大家活出精采的人生「第三幕」。活力旺盛的美國作家與行動主義者艾須頓.亞普懷特(Ashton Applewhite) 自二○ 一六年出版《這把椅子好得很》(This ChairRocks: A Manifesto Against Ageism),就四處演講,上TED,進聯合國。我首次留意到亞普懷特的名字時,正為了要不要探討長壽革命,感到躊躇不前,擔心一本講老化的書會顯得黯淡無趣、倒盡胃口。我擔心變老的壞消息多過好消息,試圖對抗崇拜年輕的社會文化將是徒勞無功。我為了找人壯膽,便安排造訪亞普懷特在紐約布魯克林的公寓。
在一個乾冷的冬日早晨,我尚未抵達亞普懷特的家門口,就看見她在外頭拍照。亞普懷特記錄對街工地圍籬上的政治塗鴉,明天打算參加一場女權遊行。頂著一頭短鬈髮的她,講話有如連珠砲,幽默辛辣,令我想起自己第一任老闆,立刻心生好感。亞普懷特公寓裡的廚房桌子上,堆滿書籍卷宗,我們端著綠色蔬果冰沙坐下(畢竟這裡可是處處文青的布魯克林),接著她一一破除我的疑慮,告訴我:「你愈思考變老這件事,就會發現這件事愈是引人入勝。那就像談戀愛或生孩子,很難、很複雜,但也很美妙。人就是這樣度過一生,和社會、與彼此互動。有什麼事會比變老更有趣呢?」
好吧,聽起來有理,但我要如何克服怕老這件事?那似乎是自古以來不曾改變的現象?愛上變老是怎麼一回事?真的有可能做到嗎?亞普懷特點頭:「其實一旦你擺脫對老化的僵固看法,不再帶著恐懼的眼光,每一件事都會豁然開朗。」她表示:「不過要轉換觀點確實不容易就是了。」
「不容易」並非「不可能」。我們有理由樂觀,因為全球已經有愈來愈多人迫不及待拋棄年齡教條,隨心所欲過日子,不認為幾歲就一定得做什麼事。這樣的人士四十歲揚帆跑遍全球,五十歲回學校念書,六十歲成家立業,七十歲跑馬拉松,八十歲當模特兒或參加政治運動,九十歲陷入愛河,一百歲從事藝術工作。他們的一切表現,讓我們對於長壽生活中能做些什麼,多了許多期待,打破老年人口一定是負擔的過時想法。
此外,活生生的證據擺在眼前,身分證上的年齡已經不再定義或限制著我們。你是哪一年生的,今日不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思考、講話、外表、舉止、運動、跳舞、穿著、旅行、遊戲。日後定義我們的將不是年齡,而是我們做出的選擇:讀哪些書、看什麼電視、聽什麼音樂、吃什麼食物、愛哪些人、支持哪些政策、做什麼工作。這樣的轉變,符合整體文化開始朝「多元」與「個人自由」發展的現象。今日我們表達性向與性別認同的方式,在不久前還是不可思議的事,而下一個挑戰社會認知的主題將是年齡。牛津大學的人類未來研究所(Future of Humanity Institute),召集數學、哲學、科學各領域的思想領袖,討論人類面臨的重大問題。所長尼克.伯斯特隆姆(NickBostrom)認為,身分證年齡的概念已經過時:「重點不是你出生後已經活了幾年,而是你處於人生哪個階段,你如何看待自己,你有能力、有意願做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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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訪完亞普懷特後,過了幾天前往泰國參觀初興米粉廠(Cho Heng Rice VermicelliFactory)。初興位於曼谷郊外,占地三十英畝,每年生產價值超過一億美元的米粉,但這間工廠真正出名的地方,在於員工會一直工作到過世或失能為止。初興目前年紀最大的職員是一名維修經理,他大搖大擺走過廠房,頭髮染成時髦顏色,腰間繫著最新的iPhone,今年八十六歲。初興的創始人在近一百年前成立工廠時,立下留住老員工的政策。這項政策十分成功,憂心泰國人口正在快速老化的政府官員,將初興奉為企業典範。我即將結束參訪行程前,訪問已經在廠內待了四十年的清潔人員妲魯內.卡蘭旺(Darunee Kramwong)。七十三歲的卡蘭旺坐在會議室沙發的一角,安安靜靜,有些焦慮,像是等著被叫進校長室的女學生。她五官精緻,笑容慈祥,帶有一股特殊魅力,《國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雜誌的攝影師會為她傾倒。卡蘭旺講話聲音輕柔,卻一針見血,我不禁喜歡上她。卡蘭旺最初待在生產線,後來加入打掃廠內高科技實驗室的清潔隊,依舊每週工作六天,每天八小時。卡蘭旺的兒女要母親退休,但她太喜歡在初興工作,把孩子的話當耳邊風。「我的工作能力是一流的,非常熟悉那幾間實驗室,知道哪些東西要清、哪些不要動。」卡蘭旺的背在沙發上挺了起來。「家人要我待在家裡,但我想要每天繼續工作,我喜歡有事做,動一動,也喜歡見到朋友,喜歡賺錢,喜歡助人。我就是愛來工廠。」
我請教卡蘭旺,上了年紀是否有任何令她感到困擾的地方,或是不能做的事。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帶著訝異,也有惋惜,就好像抓到生產線上形狀被壓壞的米粉。卡蘭旺說一點也不會,活到七十三歲是一種榮耀,她感到自己是初興大家庭的一分子,很自豪年輕同事會向她求助關於清潔與戀愛的事。「他們就像我的兄弟姐妹。」卡蘭旺表示:「他們有時會開我玩笑,叫我『奶奶』,但我不在意,因為我的年紀的確夠當他們的祖母!」卡蘭旺大笑,笑聲溫暖又真心,立刻感染在場的每一個人,大家都笑了起來。我心想:「如果七十三歲的生活長這樣,那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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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變大是世上最自然的事:從現在起再過十二個月,每個人都會多一歲。只要科學界沒發明出返老還童的仙丹,人人都會老,這點無從改變。我們能改變的只有如何老去,以及要抱持什麼樣的態度。
本書的宗旨正是以卡蘭旺展現的精神,瞭解變老是怎麼回事,真心迎接銀髮歲月。活得久可以是一種福氣,而不是負擔。接下來將帶大家一起瞭解,個人與團體可以怎麼做,讓變老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喜事。
我們將跑遍世界各地,瞭解不崇尚年輕的人士,是如何依據自己想要的方式,好好度過人生中的每個階段。我們將和波蘭的八十歲DJ一起在舞池擺動身體,和中年的西班牙塗鴉藝術家當好友,參加拉斯維加斯第一屆長青環球小姐(Miss Senior Universe)選拔賽。此外,我們還會見到八十歲的電玩玩家,與資深公車司機一起勇闖曼谷街頭。還要拜訪住在荷蘭老人院的學生,以及在紐約傳授年輕時尚達人針線工夫的七十歲師傅,還有貝魯特八十歲的回收革命發起人。我們甚至會試穿一下「老化裝」,瞭解待在老化的身體裡面是什麼感覺。
這本書也是我的個人之旅。我希望自己抵達終點時,不再擔憂年齡,自在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商店裡看不清包裝上的小字寫什麼的時候,不再覺得開口問人很丟臉。在曲棍球場上對抗小到足以當自己孩子的年輕人,也不會把它當回事。我想要變得和卡蘭旺一樣。
簡而言之,我的目標是不再害怕變老,甚至是開始期待變老。聽起來像天方夜譚?各位看下去就知道。
目次
第1章 我們不是一開始就害怕變老:縱容年齡歧視,等於否定未來的自己
第2章 要活就要動:老化是一場大屠殺?
第3章 老年創意大爆發:我們不會在二十歲就摔下學習斷崖
第4章 老骨頭不一定要退休:高情商、知識豐富、經驗老到
第5章 挑戰老年印象:挖苦、自嘲、惡作劇,笑到最後一刻
第6章 科技讓眾生平等:遊戲奶奶也可以當直播主
第7章 變老不是通往悲傷星球的單程票:不怕探索,愈來愈開心
第8章 以皺紋與白髮瀟灑示人:網路時代的銀髮熟男和美魔女
第9章 解除禁忌的熟齡戀愛:在床上活蹦亂跳,在臥房裡重獲勇氣
第10章 發揮最大剩餘價值:圓滿人生的助人行動
第11章 青銀交流,減少世代隔閡:當老人實習生,不再把老人當成「他者」
結語 現在是史上最適合變老的年代:揚棄「讀書、工作、退休」三段式人生
謝辭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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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試閱
1 我們不是一開始就害怕變老:縱容年齡歧視,等於否定未來的自己
老嘍……老嘍……
褲管得捲起。──詩人T.S.艾略特(T.S. Eliot),〈普魯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臉書創辦人祖克柏讚揚年輕人的腦袋時,他心中想的是倫敦肖迪奇(Shoreditch)這樣的地方。任何超過三十五歲的人來到這裡,不免感到自己有點過時。近年來,位於東倫敦的肖迪奇脫胎換骨成「小矽谷」。狹小的街道上,塞著滿坑滿谷的科技公司與新創公司,同時穿插幾間服務年輕科技人士的商家,例如雞尾酒吧、壽司店或是有冷萃咖啡的咖啡廳。來自全球各地的年輕人,騎著小摩托車或單速車呼嘯而過,在駭客松與軟體測試中釋放精力。一邊吞下無麩質的蝴蝶脆餅與精釀啤酒,一邊計畫著掌控世界。所有人的目光,全放在成立下一間估值達十億美元的獨角獸科技公司。即便當不了創始人,至少也得擁有股份。
我今晚來到肖迪奇,為的是見證創業精力用在銀光生意是什麼情況。提案宗旨是「加速創新,改善全球年長成人的生活」。十間新創公司將對著台下的企業家、投資人、政策專家,說出自己的商業計畫,由評審挑出今晚的英國贏家,接著贏家將參加歐洲決賽。活動尚未開始,我已經在筆記本上的兩個問題反反覆覆畫底線,紙都戳破了:肖迪奇年輕人心中的「年長成人」是什麼樣子?他們提議該如何改善老年生活?
活動地點是Google 成立的倫敦創業學校(Campus London)。我抵達會場時,一個穿著緊身西裝背心的年輕人像個緊張的哨兵,在外頭走來走去,不斷對著智慧型手機咆哮要與一群創投人士見面的事:「他們超看好老人商機。」很好,目前為止,一切都相當肖迪奇。
會場大廳內,擺放著我年輕歲月時的科技裝置,如今已成裝飾用的古董,包括初代的iMac、電晶體收音機、映像管電視、Super 8 電影放映機。牆上貼著引自新創手冊的口號:「更大、更聰明、更大膽、更勇敢。」(Bigger. Brighter. Bolder. Braver.)現場人山人海,大家聚集在桌邊,嚼著墨西哥玉米片與布拉塔乳酪(burrata),放眼望去都是年輕人。我走向一個留鬍子的二十歲小夥子,問他怎麼會參加談老化的活動。他回答:「我是連續創業家,永遠在尋找下一件大事。現在老化這個議題正夯。」
他滿嘴生意經,令我有點退避三舍,但又想起今天的活動本來就是要推銷創業點子。往好處想,這裡聚集著滿屋子自信十足的聰明人,他們挖空心思探討老化,想辦法替我們改善老化體驗,我應該開心才對,不是嗎?
我坐下來聽大家的商業提案。率先登場的第一個裝置,可以計算你跌倒後摔斷骨盆的風險。第二個出場的是一種app,可以讓發送簡訊跟分享照片變簡單,目的是減少老人的社交疏離情形。接下來是一位講話飛快的娃娃臉創業者,他提出,解決老人受虐、老年憂鬱與營養不良的最佳辦法,就是將居家照護者的人力供應數位化。接下來,觀眾看到一台「全方位」輪椅,除了可以前進、倒退、往兩側移動,連往上與往下都不是問題。最後勝出的那一組,預備推出販售失智症產品的內容聚合網站。
台上的每一個點子,的確都能讓世界更美好,創業者也都散發具備感染力的熱情,即便在侃侃而談獲利的可能性時,他們的初衷,幾乎都是為了解決身邊親友碰上的困擾。獲勝的那位提案人,多年來一直在照顧失智的母親,全場替他鼓掌,我也為那股救世的熱忱所感動。
然而,我依舊感到有幾分洩氣。為什麼?因為每一項產品、每一份提案、每一個商業計畫,前提都一樣:假定人「老」了,就一定會孤單寂寞、體弱多病、健忘、失去行動能力、悲傷或心靈脆弱,或以上皆是。那另一群人數正在成長的幸福長者,又該怎麼說?他們健康快樂,隨心所欲度過生命的後期歲月。然而肖迪奇會場上介紹的東西,感覺沒有一樣跟卡蘭旺那樣的開心老人有關,也和我無關。我的五十歲生日即將悄悄到來,對這群肖迪奇的時髦年輕人來說,我也屬於「年長成人」──然而還要好多好多年後,我才會需要用到今晚登場的產品。為什麼台上的人,都沒發明工具協助我這樣的人設計app?或是教卡蘭旺那樣的人在肖迪奇推銷新創公司?
活動結束後,我到外頭排隊等Uber,突然想到今晚的簡報內容,正好點出我們對「老」的看法有問題的地方。我們想像「老」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最糟的情況。諸位可以現在就試一試,提到老化,你心中冒出什麼畫面?如果各位和我一樣,或是和肖迪奇出發點良善的創新者一樣,腦海會浮現最悲觀的畫面:身體差、頭腦壞、不會用科技產品、癡呆、踏進墳墓,有如作家王爾德的小說主人翁道林.格雷(Dorian Gray)擺在閣樓裡的肖像,面容日漸影消形散。療養院裡的老人滴著口水,一次又一次玩著賓果。老奶奶認不出親戚,找不到回家的路。老爺爺爬不了樓梯,大小便無法自理。
為了活出美好的長壽生活,我們得破除這種凡事往壞處想的思維模式,而打破舊思維的方法,就是先瞭解我們對於「老」的厭惡,究竟從何而來,那種負面情緒又是如何在文化中生根。
*
首先,先幫問題正名。一九六九年,美國老年學家羅伯特.N.巴特勒(Robert N.Butler)提出「年齡歧視」(ageism)一詞,意思是「對老人系統性地抱有刻板印象或加以歧視」。日後這個詞彙的定義,還多了詆毀「年紀大」這件事。相關的刻板印象通常沒好話(老人健忘、悲哀、體弱多病、脾氣暴躁、乏味、無聊),但有時也有正面的刻板印象(老年人比較有智慧),甚至是貶低年輕人(一九八○年到二○○○年出生的千禧世代都是草莓族)。不論如何,刻板印象的最終效應總是一樣的:某某年出生的人,就一定是怎樣怎樣,於是每個人都覺得年紀大沒好事。
年齡歧視是一種相當獨特的歧視。相較於針對種族、性別的歧視,遭受年齡歧視的人,就連自己也深深厭惡受歧視之處。白人至上主義者永遠不會是黑人,男性沙豬大概不會變性成女人。然而,我們每個人都會變老。縱容年齡歧視,等於是在貶低、否定未來的自己。如同十四世紀初,方濟會的會士瑟納的聖伯爾納定(Bernardino of Siena)所言:「每個人都希望長命百歲,但沒人想老。」
那麼,年齡歧視究竟來自哪裡?討厭老,大概和人們忌諱「死」有關。美國開國元勳班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講過,人生無常,唯一能確定的只有「死」與「稅」兩件事,就連最聰明的會計師,也無法助你逃脫,世上每天約有十五萬人嗚呼哀哉。儘管從來沒人逃脫成功,我們總是抱著奢望。演化讓我們抱著萬死一生的精神求生存,有名的極端例子包括極地探險家薛克頓(Ernest Shackleton)搭乘救生艇,穿越寒風刺骨、驚濤駭浪的南極海域。又或者像安地斯空難中的倖存者,靠吃同行者的屍體活下來(一九七二年發生的烏拉圭班機空難。當時飛機碰上亂流撞山,生還者接著又不幸碰上雪崩,不得已以屍體充飢)。
就連相信有來生的人,也沒那麼急著抵達下一世,因此不管哪朝哪代、哪個文化,總有人渴望長生不老。現存最古老的文學作品《吉爾伽美什史詩》(Epic of Gilgamesh,源自美索不達米亞的作品,詩中描述的時代約介於公元前二七○○年至公元前二五○○年之間),講一位蘇美國王尋求永生的故事。日後在中世紀的歐洲,幾乎每一位鍊金師都忙著找到長生不老的藥方。中國唐代還有好幾位皇帝為了求得青春永駐,吞下含汞或鉛的仙丹。
到了現代世界,我們更是一心一意希望騙過死神,連虛擬的永生都出現了。永在公司(Forever Identity)與永世公司(Eternime)替顧客製作數位分身和全息圖。顧客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後,依然能以影像的形式永遠活下去。在網路以外的世界,人們更是花錢如流水,掏出數十億美元抗老。回春的理論五花八門,目前有人正在探索如何藉由輸年輕人的血,讓年長者返老還童。這波「治療」死亡的運動,甚至有個招牌人物:英國的生物醫學老年學者奧布里.德格雷(Aubrey de Grey),留著一臉舊約中的鬍子,他走遍全球進行PowerPoint 演講,告訴聽眾,史上第一位可以活到千歲的人類,現在可能已經出生。
然而到目前為止,終結死亡仍是科幻小說的成分多過科學事實。儘管人類壽命愈來愈長,我們從細胞層面開始,依舊被設定會死。亞利桑那大學(University of Arizona)的研究人員利用數學模型證明,完全停下人類等複雜多細胞有機體的老化過程是白日夢。該研究的論文資深作者、生態與演化生物學教授喬安娜.馬澤爾(Joanna Masel)指出:「從數學的角度來看,老化不可避免,真的辦不到。不管是從邏輯上、理論上、數學上來看,都不可能。」
死神──世界的毀滅者,等著我們所有人。變老因此成為我們要對抗的敵人。怎麼能不抵抗?每一年、每個月、每星期、每天、每一分鐘,我們距離沒人想抵達的終點又更近一些。就連最微小的老化跡象──一條皺紋、一根白頭髮、喀喀作響的關節,都提醒著死神要來抓走我們。我們還有好多事想做,眼看就要沒時間了。
死亡帶給現代人的恐懼更勝以往。在這個不信神的理性年代,再也無法靠來世自我安慰,而且我們還把死這件事搞得一團糟。全球多數的區域,如今都以制度化的醫療方式來處理死亡。死亡降臨時,預設作法是不惜一切代價,讓我們苟延殘喘,不論得花多少錢、忍受多少痛苦、失去多少尊嚴,都不能讓人死去。外科醫師葛文德(Atul Gawande)在《凝視死亡》(Being Mortal)一書提到:「我們覺得,可以等到醫生表明束手無策再放手。然而,很少真的有什麼都不能做了的時候。醫生可以開給我們療效不明的有毒藥劑,開刀切除部分腫瘤,無法進食了就插餵食管:永遠可以再多做點什麼。」臨終前的時刻,變成好幾天、好幾星期,甚至是好幾個月半人半機器的痛苦生活,身旁圍繞著醫療人員,死時還接在維生儀器上。我們都在電視劇或現實人生中見過那種場景,不免心中一驚,得出結論:「如果人老了會落入那種下場,麻煩不要算我一份。」
就算沒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老化帶來的人體變化,也讓人對老沒啥好印象。一開始是些微的衰退,精神沒從前好,全身有點沒力,性欲不再,視力有點模糊,耳背,近期的事記不住。老年人的愚昧昏聵,讓事情變得醜惡。莎士比亞在這件事上,如同他談每一件事般地一針見血。他在《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這齣劇提到「人生有七階段」,人死前的最後一章是「重演幼稚童年,腦子茫然/失去牙齒、失去視力、失去味覺,什麼都不剩。」也難怪人們想像天堂和烏托邦時,剔除了變老這件事。
當然,不是每個人在老年都會經歷莎士比亞筆下的嚴重折磨。現代人齒牙沒那麼容易動搖,許多人在倒下的那一天之前,仍然精神奕奕。其他人雖然會遭逢「失去一切」的時期,但跟從前比起來,那段煎熬的時間短了許多。問題出在沒人能斷言自己的最後一幕會是什麼樣子──我們很容易朝最壞的方向想,尤其是現代醫療發明出成千上萬種延長壽命的手段,我們早想安歇了,卻一直留在人間。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London)鑽研老化史的專家帕特.桑恩(Pat Thane)表示:「現代人愈來愈焦慮會活到老年,因為這件事幾乎一定會發生:除非遭逢不幸,要不然人人都會活超過七十歲。問題出在我們不曉得自己老的時候,將處於什麼狀態。」
雪上加霜的是,我們不願去多想未來的自己。我清楚記得自己四十歲、三十歲、二十歲的樣貌。記憶中缺乏的片段,還能靠影片、照片補足,或是重讀自己在那段時間寫下的東西,或是問問當時認識的人。我強烈感受到我和年輕的自己是一體的。相較之下,未來的我則是一片空白。我的人生有可能朝百萬種不同的方向發展,也因此,描繪自己六十歲或七十歲的樣貌,就彷彿試圖讀懂《無盡的玩笑》(Infinite Jest,該小說以晦澀難懂出名,長達一千多頁),簡直難如登天,更別提要想像八十歲或九十歲的自己。此外,人類的天性讓整件事難上加難:我們的獵人/採集者老祖宗沒必要思考與計畫未來,只是活在當下,光是想辦法多活過一天,就夠他們忙了。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安德森管理學院(Anderson School of Management)的心理學教授哈爾.郝許費爾德(HalHershfield)表示:「從演化的觀點來看,我們不得不專注於『現在』,『現在』深深左右著我們。」「人腦的主要用途不是思考長遠的未來,這一點讓我們在心理上覺得離『老年的自己』很遠。」
這種心理上的斷裂,在兩方面助長了年齡歧視。第一,我們因此恣意對老人懷有最深的偏見。第二,我們很容易認為老人是「別人」。
不過,要是我們難以想像自己的未來,就更別提要覺得變老是好事一樁;或許我們能以從前的老人為借鏡。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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