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第歌劇遊唱詩人導賞與翻譯

自2013年創辦音樂沙龍以來，講述義大利歌劇一直是沙龍極為重視的曲目類型，這一方面緣於我個人對義大利文化及語言的偏好，一方面源自許多樂友對歌劇藝術心生嚮往，卻不得其門而入的遺憾。基於這樣的原因，這些年我從熱情出發、勤懇耕耘，期許藉清晰的講解和詮釋，將深廣的歌樂知識與相關之歷史典故播撒至愛樂心田，並靜候有朝一日開出花樹，讓歌之美好在生命旅途裡搖曳生姿！而這本歌劇導聆書的寫作和出版，就是播種過程裡的重要環節。

其實，書市上並不乏介紹或翻譯歌劇的書籍，但是目前，我們幾乎不可能覓得一本兼具讀小說的樂趣，又備有工具書功能的義大利歌劇導聆書。在這本書中，我不僅傾注自己音樂和語言的雙專業，把威爾第聯袂劇本作家卡馬拉諾中年之盛的鉅著《遊唱詩人》以優美細緻的中文逐句譯出，更在每個橋段前後，甚至前中後都詳盡撰寫導聆文字，無縫銜接劇情轉折、史實隱喻、聆聽重點、樂器提示……等，讓欲尋訪歌劇秘境的愛樂人能夠依書中指引按圖索驥，抵達對一齣歌劇擁有相當程度瞭解的境地。換句話說，這雖然不是一本學術研究的論文，內容卻汲自我多年鑽研歌劇的扎實涵養，而且這些堅硬知識透過故事性的書寫軟化，閱讀起來變的有意思許多！

此外，如果一邊閱讀一邊聆聽錄音，便不難察覺我翻譯歌劇的獨到譯法。所謂「言語之後是散文、散文之後是詩、詩之後是樂。」這四個層次在藝術的凝鍊度上有很大差別。所以，為了讓中文譯詞的詩性充足，堪與樂律匹配，我的翻譯刻意著重以下幾點：

首先，我是完全根據總譜進行翻譯工程，所以作曲家威爾第的音樂譜寫在什麼音高，我中文聲韻上的選字也會盡量靠近該音高；再者，劇本作家卡馬拉諾的義大利文唱詞用了幾個音節，我的中文用字就盡量用幾個字，並且，當相同的義大利文唱詞在同一段落反覆出現時，我也會根據音樂表情所塑造言語語氣之不同而選用「相同意思」卻「不同字詞」的中文翻譯，強化文學推堆層次的意境；第三，卡馬拉諾在歌劇裡寫詩，我的譯文就寫詩，卡馬拉諾押韻，我也盡可能押韻。因為欣賞者雖然是眼睛看字、耳朵聆樂，可是根據腦科學，人的眼睛讀到文字進入腦海理解的流程裡，會有隱隱暗讀暗念的瞬間，那麼倘若這個隱隱暗讀暗念的瞬間緊鄰耳朵聽見的聲響，領會過程就能一次到位、一拍即合！閱讀或聆聽起來都格外流暢舒服！此外，除了以上三點，我也配合歌劇角色的形貌讓他們講唱不同類型的中文，務使人物性格脫穎而出，給人深刻印象！結論就是，在這本書裡，我不只翻譯語言，更同時翻譯音樂和戲劇，力圖將歌劇藝術的繁複，整體又立體的呈現出來。

現在，就請跟隨本書的使用建議，趕赴《遊唱詩人》迷媚的世界吧！

第一部分 / 第一場 導賞

無序曲的歌劇

歌劇《遊唱詩人》的寫作手法，相較於威爾第同時期的創作是相當特殊的，因為威爾第並沒有按照譜寫歌劇的慣例，替這齣歌劇的開頭構思一首給觀眾們暖耳朵，順帶預示歌劇主題和氛圍的「歌劇序曲」。在《遊唱詩人》裡，作曲家是快筆攫取聽眾注意力，樂池裡樂團音樂一下，台上立刻進歌劇，然後不到2分鐘，《遊唱詩人》第一位登台的角色 — 侍衛長費蘭多就開口唱歌，切入歌劇的速度又密又快！否則，一般演奏一首真正劇情開始前的「歌劇序曲」，平均需要5分鐘，甚至7、8分鐘或更長的時間。我們由這般的結構編排可窺知，當時威爾第信心指數充足，完全不擔憂聽眾們沒有序曲暖耳會精神渙散。他極有把握，自己與歌劇詩人卡馬拉諾錙銖必較的行筆，是深思熟慮後的好看好聽，有無序曲絕不影響劇場熱度！而如此略過「歌劇序曲」的寫法，到普契尼的年代會變得稀鬆平常，大家熟知的《蝴蝶夫人》、《杜蘭朵公主》……等等也沒有獨立的「序曲」，樂聲一落，歌劇就亮相，可見創作手法的演進，的確有脈絡依循。

世界遺產阿爾哈費里亞宮

歌劇《遊唱詩人》「第一部分第一場」的設景地，是在西班牙舉世聞名的世界遺產阿爾哈費里亞宮。這座宮殿是穆斯林伊斯蘭政權曾經統御伊比利半島的重要證據，它外觀及內部的設計皆流露穆斯林式的建築風格。而這段關於穆斯林建築的緣起可回溯至11世紀初，當時以哥多華為據地的「後伍麥亞王朝」傾頹崩解，於是王朝的各個部份便分化為各自為政的「泰法」，也就是各自運作的獨立小王國。其中，盤據薩拉戈薩的泰法在11世紀中葉興建美輪美奐、異國風情十足的阿爾哈費里亞宮，這座宮殿隨著世易時移、爭戰變燮，到12世紀西班牙阿拉貢王朝阿爾方所一世國王的年代收歸為阿拉貢王室之恆產。歌劇《遊唱詩人》一開場就設景在深夜的阿爾哈費里亞宮，可見接下來的故事軸線，必然也是貼合著阿拉貢王朝的宮廷史開展。

男低音侍衛長費蘭多

正因如此，《遊唱詩人》「第一部分第一場」幕一開，阿爾哈費里亞宮的宮廷侍衛長費蘭多就會藉他男低音的渾厚嗓音，娓娓道出無人不愛聽的宮廷秘辛。歌劇起頭，定音鼓和大鼓會豪邁動土，而法國號劃破夜色後，豎笛與巴松管就會在這首開場曲中時不時隨著侍衛長的歌聲吹奏同音齊奏的樂句，換言之，豎笛與巴松管會時不時跟著費蘭多唱歌，好像它們也隨著侍衛長一起說故事一樣！

侍衛長口中的宮廷秘辛

稍早《豔陽下的阿波羅》一文中曾提過，阿拉貢王朝在西元15世紀初發生絕嗣危機，由於末代國王馬丁一世1410年駕鶴西歸時沒有可傳位的嫡系子嗣，而他的私生子又因能力堪憂難當大任，所以該時，但凡具有繼位資格的皇親國戚你爭我奪，弄得朝野政務全然停擺！縱然2年後，力圖解決紛亂的朝臣們在卡斯佩簽署《卡斯佩協議》，將黃袍授予馬丁一世國王的外甥斐迪南一世，可惜任誰都無力阻止此項決議所帶來的流血衝突。

原來，馬丁一世的妹夫烏哲爾伯爵在馬丁一世在世時曾被冊封為阿拉貢王朝的總督，所以他內心一直認為馬丁一世默許的繼承人必定是自己！無奈，馬丁一世來不及立下詳盡的遺囑就離世，加上簽議《卡斯佩協議》的眾權貴們又不挺他，於是惱怒的烏哲爾伯爵興兵叛變，怒氣衝天的與外甥斐迪南一世打內戰！歌劇《遊唱詩人》的故事背景，正是發生在這場內戰的動盪期間。

然而需要留意的是，在開場曲中，侍衛長費蘭多所唱的伯爵，並非叛變的烏哲爾伯爵，費蘭多口中的伯爵，指的是眾侍衛們的上司，就是既支持《卡斯佩協議》，也支持斐迪南一世的權貴路納伯爵。換言之，費蘭多對侍衛們講唱的，是路納伯爵小時候，他的弟弟迦西亞疑似被一名吉普賽婦女下蠱燒死，至今仍下落不明的駭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