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家之心:為什麼音樂如此動人?指揮家帶你深入音樂表象之下的世界(電子書)
商品資訊
商品簡介
每一本談音樂的書,都是獨特而珍貴的。因為它試圖描述那肉眼看不見的東西,那不可言說之物。
而有趣的是,沒有什麼人是真正不懂音樂的。
音樂可能觸動每一個人的心,傳達那不可言喻的情感。
【專業推薦】
呂紹嘉 國家交響樂團(NSO)音樂總監
連士堯 《MUZIK古典樂刊》副總編輯
簡文彬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藝術總監
樂團裡的指揮,是古典音樂當中最一眼可辨之人。這樣一個人人皆知的職業卻引發如此多的疑問,卻是很少見的:
「樂團沒有你,不是照樣可以演奏得很好嗎?」
「音樂會的演出有沒有你,真的有差嗎?」
「樂手有在看你指揮嗎?」
這不是一本指揮的養成手冊,也不是一本指揮史。這本書是寫給對於指揮「做什麼事、有何重要性」感到好奇的人。
首屈一指的英國指揮家馬克.維格斯沃(Mark Wigglesworth),在本書中帶領我們從指揮連結到作曲家、演出的曲目、樂團成員、演出前的排練與演出的當下、聽眾、及整個古典樂界。指揮對於演出既有影響力,也有壓力,從他走進排練室、走上舞台,他就必須利用自己的肢體動作、手勢、眼神來溝通。
這本書也會談到指揮所面對的公共與私人的責任,也分享指揮這門藝術的竅門:精確、魅力、直覺、圓融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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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的刻板印象中,指揮是個目中無人的自大狂,他自以為是,但在旁人看來,他的貢獻似乎跟樂手無法相比──這種滑稽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卻很老套。他是那個最後登場的人,此人顯然擁有不尋常的能力,能掌握音樂開始的時間點,然後比出各種與音樂的動勢隱然相符的誇張手勢,讓人聯想到魔法師,用一根棍子調製出一鍋神奇的聲音,最後擺出一副謙卑順從的樣子,接受聽眾的掌聲,踏著凝重的步履離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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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的指揮,要設法讓所有的團員對於樂曲的表達趨於一致,在情感上也趨於一致。指揮自己可能對於曲目有一套看法或理想,但他必須透過聆聽(排練時)、口語或非口語的方式,求取最大公約數。他會想要向自己的理想靠近一些,但也要留意不要放入太多自己,免得扼殺了作曲家的原意;或許要民主地接納一下團員的意見;排練不要把團員操到爆,以免到了現場演出時變得很僵化,完全缺乏靈性……
指揮就像用手握住一隻鳥。抓得太緊,可能會掐死牠;抓太鬆,牠可能會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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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我很喜歡的作品,我已經指揮了將近三十年。一定也有一些八十幾歲的指揮家演出某些作品的時間超過一甲子。對我來說,馬勒和蕭士塔高維契的第十號交響曲就像我每年都會碰到的表兄弟一樣。指揮跟每隔一陣子就會演出的作品之間的關係是長達一輩子的合作,隨著年紀漸長,這首作品會碰觸到你個性的不同部分。從這一點來說,這首作品總會讓你覺得有新意──它一直在那裡,但不斷會讓你感到驚奇。它們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每次指揮這首作品,就會在你跟它之間的關係鋪上一層新的記憶。每一次演出都匯集了你與這首作品共有的體驗。能持續這麼久的友誼並不多──我想這是因為音樂的本質已經固著,這讓你與作品之間的往來變得簡單──在生活中,這種單戀可能是不健康的,但在指揮的職業生涯中卻提供了許多慰藉。如果你能記得自己第一次「約會」時的單純、讚嘆與震撼,你的體驗還會更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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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只用肢體來表達音樂,別有一番好處。不管情感有多麼特定,如果不受文字語彙所限定的話,表現起來會更加強烈。文字很容易受到誤解,而樂團的樂手對於我們說的話所做的反應,不太可能一致同意,但是對我們的動作,比較會有相近的看法。音樂能化繁為簡,但若用話語去討論它,很容易適得其反。音樂是一種超越國界的語言,但這種語言並不能翻譯。要描述那無法形諸文字的,除了音樂之外,就只能用肢體語言來溝通。而指揮結合了這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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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音樂本身已經俱足,不需添加分毫時,就是指揮停止揮動手臂最好的時候。有些作曲家所寫的某些作品的某些時刻實在是妙不可言,其精神高深莫測,肢體動作只會有損其神妙而已。指揮只有保持靜止不動,才能讓樂手和聽眾找到想像力最私密的核心。艾爾加(Edward Elgar)的《謎語變奏曲》(Enigma Variations)〈尼姆諾德〉(Nimrod)的開頭一片靜謐,讓人屏氣凝神,在我認為,如果指揮不做任何動作、不做一分增減,最能表現這段音樂的力量。不動作並不表示無所作為。靜止之中仍有流動,指揮仍然在指揮,只是以最細緻的方式在指揮。我們花了很多時間連哄帶誘,讓別人把內心的情感表露出來,而且還鼓勵人們往內心深處探索,並讓音樂把在場的人拉到一起,這是當指揮最大的殊榮之一。這是私密情感的交流。聲音靜靜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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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歌劇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很多。知道這一點並不會澆熄雄心壯志,反而能讓你用健康持平的心態來看待自己的熱望。你很可能著手指揮一首布拉姆斯的交響曲,希望每一次都能實現理想的樣貌。這樣的事能否存在,沒有定論,但是在歌劇院,沒有人會期待這種事情會發生。大家都知道這個過程一定會發生預想不到的事,所以就有了非常刺激而真實的開放性。但有時候每個環節都很順利:歌手、樂團、後台技術人員、指揮和觀眾,他們的表現都超過自己和別人的預期,在你的人生中,有幾個晚上,因為每個個人和團隊的努力投入而實現了夢想。終極的藝術形式生出一個終極的演出,這是很少見的。但是那些能成為其中一分子的人,實屬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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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萬花筒一般,也像是拿著一副放大鏡,擁有近三十年指揮經驗的作者馬克.維格斯沃,於本書中所挖掘的音樂各個環節的深度與廣度,令人讚嘆!
不論是學音樂的學生、音樂家、或是古典音樂愛好者,都能從中受到啟發,更能欣賞音樂的樂趣。
【專家好評】
作者以最少的「專業語彙」,讓讀者窺探指揮到底在做什麼、想什麼,推薦給所有從事指揮、想要了解指揮的人。
──簡文彬,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藝術總監,前國家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德國萊茵歌劇院駐院指揮
指揮,正是一個如此細節繁雜的工作。透過作者維格斯沃近似叨絮但又真摯的個人觀點,讀者終將「見樹再見林」,窺視「指揮」一職無比迷人之處。
──連士堯,《MUZIK古典樂刊》副總編輯
維格斯沃的指揮……展現了他是一位有遠見、有感染力的音樂總監。
──《星期日泰晤士報》
(維格斯沃)徹底掌握總譜,從樂團與合唱團的表現來看,他的帶領顯然很能啟發人心。
──《紐約時報》
他的指揮能量充盈,色彩燦爛,手勢具戲劇性,引人注目,亦不失尊貴。
──《每日電訊報》
作者簡介
馬克.維格斯沃Mark Wigglesworth
英國當代指揮家。與一百多個管絃樂團合作過,也與許多全世界一流的樂團樂手、獨奏家、聲樂家與指揮家共事,曾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紐約卡內基音樂廳、倫敦皇家歌劇院、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登台。他曾為《衛報》、《獨立報》撰稿,也替英國廣播公司(BBC)主持過一個六集的電視節目《雅俗皆可》(Everything to Play for)。他還灌錄了蕭士塔高維契的交響曲全集,甚受好評。他在2017年獲頒奧利佛獎(Olivier Award)的歌劇傑出成就獎。
吳家恆
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先鋒派音樂宗師約翰‧凱吉與禪的偶遇》、《舒伯特的冬之旅:一種迷戀的剖析》、《權力的哲人: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建築師李伯斯金回憶錄》、《關鍵音:沒有巴哈,我不可能越過那樣的人生》、《早安,巴哈先生》等書。
名人/編輯推薦
見樹再見林──一位指揮家的真摯叨絮
連士堯(《MUZIK古典樂刊》副總編輯)
算一算應該快20年前吧?高中管樂團到外校演出,在悶熱的體育館裡,擔任室內指揮的我,拿著指揮棒上台。在短短半小時的節目裡,即便是背對觀眾,但也感受得到滿場同學的專注力逐漸升高,到最後一首管樂團「標準芭樂曲」《Hopetown Holiday》一下,指揮手勢隨著漸強的尾段高潮而越來越激烈,舞台上的動作也成為了表演的一部分,在最後一小節畫了一個又大又圓的完結手勢,似乎也聽到了台下觀眾的驚呼聲──這應該是第一次感受到,指揮這件事,是多麼有成就感的時刻。
後來並未真的踏上音樂路,但由於從事音樂媒體工作,這10多年來看了不少演出,也與許多指揮有過深淺不同的接觸。有趣的是,比起其他器樂演奏家,指揮家的個體性,可說是大上許多,有一萬個指揮家,就有一萬種看待指揮工作的方式。在以前雜誌策劃過的「指揮」專題裡,前臺北市立交響樂團首席指揮吉博.瓦格(Gilbert Varga)就這樣回答過我:「我的回答只能說是我的觀點……我只能是我自己的最大值。」
因此,要談論「指揮」這一行,絕非容易的一件事。坦白說,在看《指揮家之心:為什麼音樂如此動人?指揮家帶你深入音樂表象之下的世界》這本書時,一開始著實困惑了一番,尤其第一章的標題是〈指揮動作〉(Conducting Movements),作者、同時也是英國著名指揮家馬克.維格斯沃(Mark Wigglesworth)卻完全沒有系統性地探討「動作」是怎麼一回事,而是東講一下肢體控制、西講一下保持自信,然後又是關於指揮台的討論……這與「動作」的關係到底在哪?
然而越往下看,維格斯沃的敘事方式,就越來越清楚了──他從未試圖把指揮這件事「系統化」,一切都是我這個讀者過於多心。1964年出生的維格斯沃,踏上指揮職涯已超過30載,他對於指揮工作的理解,就如同前面說的一樣:人人都有一套自己看法。與其說這本書是要「介紹」指揮是什麼,倒不如說是維格斯沃在經歷數十年的指揮經歷後,對於「指揮」這行的各種面向,道出他自己的見解。有時一些論點顯得過於「安全牌」,似乎只要不過或不及,維持在中庸之道,就是最佳解,但也看得出指揮這一行的難處:極端絕對不是最好的選項,但市場又沒有一個「標準化」的評斷標準,反而是希望你展現出個人特色。
對於愛樂者來說,絕對能感受指揮在演出時帶來的巨大差異,此點在現場音樂會尤其明顯。如果是沒有樂團演奏經驗的聽眾,應該很難知道指揮究竟是如何和樂團建立聯繫,或許甚至認為指揮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打拍子」──但這其實是最不重要的一個部分。透過維格斯沃近似叨絮但又真摯的個人觀點,讀者便能從這些細微的環節中,形成對於「指揮」工作的輪廓。
在這逐漸成形的形象裡,當中有些部分或許會讓愛樂者驚訝,譬如維格斯沃提到「太去著墨於作曲家的生平與作品之間的關聯是很危險的。」然而這往往卻是聽眾或是「演前導聆」最愛強調的一部分,沒想到在指揮的眼裡,並不一定會關心──以個人的經驗來說,用這些樂曲知識訪問指揮家,很多時候反而是變成我在對指揮家「說故事」;對指揮而言,「樂譜」才是最重要的,遠勝於作曲家的創作背景。又或像是一般人都會認為,「錄音」對於古典樂的推廣是有利的,但它也造成了指揮家的難處:「有些聽眾會期待,他們在音樂廳裡聽到的現場演出會跟他們在家裡聽到的錄音一樣。你習慣某首作品以某個方式來演奏,往往你只能用這種方式來享受它。」維格斯沃的觀察,也是指揮面對當代聽眾時的大哉問。有時,維格斯沃的討論,超出了指揮的範疇,我特別喜愛他討論「音樂會存在意義」的文字:現代人常常邊戴著耳機邊做其他事,甚至是回應他人的談話,代表大家都養成了「充耳不聞的能力」:「在一個喧鬧混亂的世界中,音樂廳提供了安靜穩定之感。大家的生活多半充滿了突發的活動、無足輕重的資訊。我們很少坐下來,什麼都不做,只是去傾聽、感受、思考。讓自己有機會放下日常的現實,強迫外面的世界停下來幾小時,然後覺得自己又是一尾活龍。」在2020年初全球疫情緊張時刻,聽了各色各樣無懈可擊網路音樂會的我,似乎覺得缺少的東西,正被維格斯沃精準道中。
說到底,指揮究竟是什麼呢?維格斯沃在最後一章〈指揮你自己〉中,說道自己曾經問過樂團成員關於指揮的期待,整理出來的回答令人瞠目結舌,在此先不透露。看著那串根本是針對「聖人」的繁瑣要求,維格斯沃只自嘲道:「我很高興,我從沒打到譜架。」指揮,正是一個如此細節繁雜的工作,透過維格斯沃眾多細微觀點的集合,讀者終將「見樹再見林」,窺視「指揮」一職無比迷人之處。
目次
推薦序 見樹再見林──一位指揮家的真摯叨絮 連士堯
形塑無形之物 Shaping the Invisible
1 指揮動作 Conducting Movements
2 指揮音樂家 Conducting Musicians
3 指揮音樂 Conducting Music
4 指揮戲劇 Conducting Drama
5 指揮演出 Conducting Performances
6 指揮你自己 Conducting Yourself
致謝 Acknowledgements
書摘/試閱
形塑無形之物
音樂是聲音在時間中推移的藝術。
──布梭尼(Ferruccio Busoni)
在古典音樂中,指揮是最引人注目的對象之一。很多人沒進過音樂廳,但是都知道指揮看起來是什麼模樣。但是,指揮這個角色有可能是曖昧可疑,神祕難解的,甚至對愛樂者來說也是如此。這樣的疑惑其來有自。如果放在聲音的脈絡中,一個從頭到尾沒發出任何聲音的人,竟然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的確很不尋常。而一門理應無關乎所見的藝術形式,竟然具現在一個你聽不到的人身上,這是頗耐人尋味的。
在一般的刻板印象中,指揮是個目中無人的自大狂,他自以為是,但在旁人看來,他的貢獻似乎跟樂手無法相比;這種滑稽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卻很老套。他是那個最後登場的人,此人顯然擁有不尋常的能力,能掌握音樂開始的時間點,然後比出各種與音樂的動勢隱然相符的誇張手勢,讓人聯想到魔法師,用一根棍子調製出一鍋神奇的聲音,然後擺出一副謙卑順從的樣子,接受聽眾的掌聲,並認可樂團成員的表現,接著踏著凝重的步履離開舞台,彷彿告訴我們,剛才這個讓人屏氣凝神的經驗是多麼令我們感動。我們很容易會嘲笑這種太過認真看待自己的人,尤其是當我們認為他們的工作可能全然無關緊要的時候。
但是,如果這份差事是不必要的,那麼我想它大概也不會存在。事實上,指揮可以左右許多古典音樂愛好者──其中包括樂團的人以及聽眾──的音樂生活。當然,我們做指揮的能否發揮影響,還是要看我們是否稱職而定。
一份眾所周知的職業引來這麼多疑問,這是很少見的:「樂團沒有你,不是也能演奏得很好嗎?」、「你真的能讓演出水準有所不同嗎?」、「樂手真的有在看你嗎?」有些疑問甚至是樂團的樂手問的!不過,所有的人際關係都是建立在那不可言傳、複雜微妙、潛意識而且往往難以理解的種種力量之上,而個體與群體之間的互動很少是單純的,而我相信,指揮的角色也不是什麼不可解的神秘現象。
大家對於其他行業的領導力就比較少有疑問。我不覺得劇場導演、球隊教練或任何有能力啟發別人的人會引來這麼多困惑。難道大家對於戲劇、運動或商業比較熟悉,所以比較容易了解為什麼一群演員需要某人來指導、為什麼光是十一個人還不足以成為一支足球隊,或是一家公司受惠於一個能綜觀全局的人的啟發?一位好的指揮跟所有的領導者一樣,都能聚合並啟發一大群人。在保有決策責任的同時,還能創造出一種有益的合作感,這可能不是一門精確的科學,但是少有人會不同意,這種結合是當今領導力所努力的目標,而且不分領域皆然。
在眾目睽睽下施展領導權威的人並不多,而樂團指揮卻是其中之一。你或許會以為,這個角色的一舉一動大家都看得見,所以比幕後工作人員的工作容易理解,但情形也可能正好相反。大家都看得到指揮,但正是這一點造成了困惑。其實,指揮介入的程度比大部分的領導人都要來得多。麻煩的是,我們用的是具象的語言,而對於並不想看到的人來說,我們的溝通模式看起來怪怪的。身處音樂廳裏的人很難不去看指揮的肢體動作。但是我們的動作,其作用就跟樂手的指法沒有兩樣。我不覺得聽眾應該受指揮的外表舉止所影響──不過,只要是跟管絃樂演奏會的視覺呈現相關的環節,似乎都說明了這會造成影響。
我之前認識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她老是叫我「轉接頭」(The Connector)。就跟很多文字誤用一樣,她故意說錯其實別有深意。指揮關乎連接。你想辦法把作曲家跟音樂家、跟音樂、跟聽眾連接起來,希望藉著強化這些連結,讓指揮(conductor)合乎科學的定義──能傳遞熱、電或是聲音的「導體」。撇開科學與音樂的脈絡不談,大家都知道conduct這個動詞的意思。領座員走在你前面引你入座,是陪伴你,也是帶領你。至於你受引導的程度則視你的狀況而定,同時也要看是誰在帶領你。局面無疑是掌控在領座員手裏,但是程度有限。「以……帶領」既是語源學上對指揮的定義,也是音樂的定義,因為雖然音樂有清楚的走向,但管絃樂團是由樂手組成,需要有人啟動,才能有超凡的表現。集合各路英雄好漢,但仍然保有獨特的目標,這對於某些人來說是自相矛盾的。但是最好的指揮就有本事駕馭這種組合,卻不會在藝術上打折扣。好的領導人不是只會發號施令,指望底下的人去遵守而已,任何環境中的成功團隊,都能尊重成員的個體性,也保有嚴明的紀律。管絃樂團的狀況尤其如此,如果樂團的演奏要能說服聽眾,樂手就要練得滾瓜爛熟。
我對指揮最早的記憶是在電視上看到馬勒(Gustav Mahler)第八號交響曲的演出轉播。我看了開頭的幾小節,然後跑到外頭玩耍,回家剛好看到結尾,親眼目睹了站在指揮台上的那個人跟一小時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他應該是沒有流血,但他滿頭大汗,混雜著鹹鹹的淚水,精疲力竭,情感耗盡,讓我理解到,雖然我錯過了中間的過程,但想必是一段漫長的歷程。我那時大概只有七、八歲,年紀太小,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是已經能理解到,管絃樂需要細心打理節制、受到驅策掌控,得要有某個人來負責做這件事。當然,音樂家自己就能把事情做好,但是樂團人這麼多,對於音樂的細節如何處理,意見幾乎不可能完全一致。指揮的責任就是達到這種一致性──確定每一位樂手都在同一艘船上。
音樂本身就意味著大家同在一條船上。我們在談論的是如何「協同」(concerted)腳步來處理某種情境,或是跟別人做事的步調「一致」(in concert)。不過,處理一首交響曲、一個樂章、甚至一個樂句背後意義的方式非常多,要達成共識並不容易。作曲家把聲響定義到某個程度,但是他們完全無法限制樂手或聽眾的想像力。每個旋律都在歌唱,每個節奏都在舞動,每個結構都在說故事──但是那些歌曲、那些舞蹈、那些故事到底在說什麼,則取決於演出的人。音樂除了要一起發出聲響之外,也必須在情感上協同一致。我認為這是缺一不可的。演出要有表達的一致,也要有執行的一致。音樂要有自由揮灑的空間,但也要讓人聽出演奏者的意向。古典音樂尤其如此。每個音符都承接了前一個音符,由後一個音符賦予意義。每個聲音的背後都有意圖,以管絃樂而言,這個意圖是由指揮來帶領。
哲學家叔本華寫道,音樂容易了解,但無法解釋。音樂以其抽象之本質,得以直訴人心,但是也有缺乏明確指涉、樂手難以達成共識的問題。管絃樂團的團員有多少,意見就可能有多少種,而每一種意見都有它的道理,但如果每個人都同時表達自己的意見,就會削弱音樂的力量,聽眾的體驗就不會那麼深。
正因為音樂的指涉可能不夠明確,因此有些人比較偏愛室內樂。他們看重與作曲家的緊密聯繫,透過更少的中介創造出更直接的聯繫。而管絃樂團的規模龐大,除非盡量集中力量,否則有可能不利於音樂。但是管絃樂不需過於恣肆,也不應在情感上過於抽離。管絃樂有深度、有廣度又細緻微妙,而指揮要鼓動樂手,把內心的情感表現出來,又要不著痕跡地讓這番表露收攏在一條聚焦而認真的溝通脈絡中,讓參與其中的人互相增益,而非彼此削弱。
德布西(Claude Debussy)是在數學的脈絡背景下,把音樂與無限相連起來──組合音符的可能性是無限的,而表現的方式也是無限的。音樂或許沒辦法描述一根湯匙,但是只消一個樂句,就能刻劃令人心痛的欣喜,光是一個和弦,就能引發憂思愁緒。即便如此,也無法用語言精確地描述我們所聽到的音樂是什麼意義,何況我們每個人所感受到的意義都可能略有不同。
各家對於音樂本質的看法莫衷一是,多少也是源自記譜法的限制。不過,記譜法就跟世界語(Esperanto)一樣,其單純性取決於每一個符號或象徵意義的範圍很廣。音樂不只是彈對音而已,或甚至不像英國喜劇演員莫雷坎比(Eric Morecambe)說的,以正確的順序把音彈對而已。其實,作曲家留下的指示都有可能是含糊不清的。就算是非常詳盡精細的記譜法,充其量也只是一個相當粗淺的傳遞訊息的手段。有許多方式可以賦予一個音不同的音色,要表達某個特定節奏,也有不同的精確度或彈性。你隨便說一個字,都一定會有意義。你只要奏出一個聲音,也不可能不帶任何詮釋。即使你想避免做任何表達,那也是一種表達的方式。雖然作曲家可能會想規定一個音的節奏、音量、重音、長度、音色或速度,但這基本上都是主觀的,也都會受到前後脈絡所影響。但也正是記譜法的限制,讓音樂有無限的詮釋可能。有限創造了無限;而正是無限讓古典音樂能流傳後世。如果每個人彈拉赫曼尼諾夫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都是一個樣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人想要反覆聆聽了。
就算每個音的性質都能清楚界定,但是其意義還是取決於它跟其他的音的關係。音樂關乎音與音之間的關係,而非音的本身。表達存在於音與音之間的空間。存在於音與音之間。存在於節拍之間。它關乎你如何梳理音符,也關乎你如何黏結音符,以及如何把處理的結果連結起來,或是如何違逆音樂所營造的期望,如此一來,你就把紙上的音符變為多面向的表現。
如果你聽過電腦演奏的音樂,你就知道跟人彈奏的有何差別。有時候,如果換成別的樂器演奏,或是換了別人演奏,就算是耳熟能詳的樂曲你也不一定認得出來。我們演奏的不完美,造就了音樂的特性。我們容易犯錯,但錯誤卻往往引人深思,這也是機器無法完全取代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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